“雖然隻是另一種不同的可能性,但也還是很有趣啊,”他喃喃自語,“可惜沒有更多的時間浪費在這個地方了。”
一夢黃粱确實是最頂尖的神通,已經觸及了虛幻和現實的邊界,但歸根結底,這也還是個神通——是神通,就能夠被破解。
身處在一夢黃粱中的這段時間,路明非一直在嘗試破解這個另一條時間線,直到此刻,終于讓他抓住了最重要的脈絡。
“有趣的夢,但夢也該醒了。”
路明非緩緩閉上眼睛,神識向着世界的深處滲透,無數黯淡的絲線在他的感知中展開,密密麻麻地編制在一起,共同構成了這個世界。
而在這無數黯淡的絲線中,有一條格外地晶瑩明亮,神識的力量猛地糾纏而上,撥動了這根絲線,整個世界都随着這根絲線抖動起來,像是水中随着波紋抖動的倒影。
……
路明非猛地睜開眼睛。
他被十幾條皮帶捆在一張鐵質躺椅上,頭上被套着一個鐵絲面罩,他打量四周,自己好像是在一個寒冷陰暗的拘禁室裏,周圍空蕩蕩的,空氣中有腐敗的惡臭,白窗簾慢悠悠地起落,上面沾染了某種黑色污迹,探照燈的光從木條的縫隙裏透進來,隐約可見對面的牆角是一排排的鐵架,上面堆滿玻璃藥瓶。
“靠,真雞賊啊。”他輕聲嘀咕。
一夢黃粱所構築的世界不可能完全脫離現實而單獨存在,它與現實世界之間必然有着某種聯系,或者說“鏈接點”,隻要找到這個點,就能破除這個神通。
但是路明非沒想到的是他順着世界線找過來的“鏈接點”居然是十幾年前的時空,也就是說他要在這個他還沒有出生的時間點去尋找一夢黃粱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鏈接點并将之破除,鏈接點周圍被無數世界線環繞,每一條都格外的明亮,難以通過之前的方式直接追究到鏈接點。
“好在我還有個外挂。”路明非小聲嘀咕。
他從躺椅上坐起來,身上的拘束皮帶一根根地崩斷。
“路鳴澤,你在這裏,對吧?”路明非翻身走下鐵床,轉頭看向身邊。
“好久不見了,哥哥。”路明非的身邊站着一個衣着精緻的男孩,和周圍肮髒陰冷的環境格格不入。
路明非有些驚訝地看了路鳴澤一眼:“你長高了?”
“是哥哥你變矮了啊。”路鳴澤歎了口氣。
路明非揮手在身前凝聚一道水鏡,鏡中的他看起來隻有十來歲的樣子,是個瘦弱蒼白的小男孩,柔順的黑發垂落下來。
路明非皺了皺眉:“這是哪?”
“黑天鵝港,”路鳴澤聳聳肩道,“一個無知的陰謀者最初發家的地方。”
“我們居然是在北極麽……”路明非神識擴散開,将周圍的情況盡收眼底,喃喃自語,“咦,這具身體居然被做了腦橋分裂手術?不對,這座黑天鵝港裏很多孩子都被做了腦橋分裂手術,是誰這麽缺德!”
路明非眉頭深深皺起——一夢黃粱是現實世界的另一隻可能性,也就是說這裏的一切很可能在現實世界也有發生,有人在北極圈的一座被冰雪隔絕在世界之外的港口中,做着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
“這個人哥哥你也認識。”路鳴澤道。
“嗯?我也認識……是他!”路明非尋找到了一道熟悉的氣息,“這不是在日本操控蛇岐八家和猛鬼衆的赫爾佐格嗎?”
路明非神識爆發,正在自己辦公室裏看書的赫爾佐格腦袋突然炸開,血和腦漿濺滿了天花闆與牆壁。
“那個孩子是……零?”路明非皺眉,“雖然體内的龍血還很稀薄,但應該是她沒錯。”
路明非走到路鳴澤身前,伸出雙手狠狠掐住他的兩側臉頰向外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哥哥裏聽我解四……”路鳴澤含糊不清地說話。
“說!”路明非松開掐着路鳴澤臉頰的手,惡狠狠道。
“哥哥,我帶你去個地方吧。”路鳴澤伸出手,遙遙地指着一個方向。
路明非身形漸漸虛化,再出現時已經是在數百米的高空上,俯瞰下方被冰雪覆蓋的黑天鵝港。
縱然知道這隻是在黃粱一夢之内,路明非還是猶豫了一下,指尖一點靈光飄落,穿過建築,落在某個房間裏抱着布袋熊熟睡的小女孩身上,驅散了空氣中的寒冷。
旋即路明非在高空中的身影猛地向着遠方略去,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留下一條漆黑的長線。
……
北極中心的雪原上,瘦小的身影緩緩降落,在雪面上踩出淺淺的凹坑,身邊站着路鳴澤。
路明非站在雪原上,向前方伸出手——在那裏,有一座尼伯龍根。
路明非的指尖蕩漾起漣漪,水波在空氣中擴散開,他上前一步,整個人沒入水波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緩緩褪去,出現在路明非眼前的是一座森嚴的青銅大殿,他就站在台階下。
路明非舒展了一下身體,他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樣子——從踏入這座尼伯龍根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脫離了一夢黃粱的世界,現在他是處在現實世界的尼伯龍根之中。
天空中陰雲密布,路明非沿着台階走上大殿,伸手按在緊閉的青銅大門兩側,巨大的金屬摩擦聲中,高度超過二十米的大門被緩緩推開一道縫隙。
路明非向前看過去,門口是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兩側的燭台依次向後亮起,隐約照亮了極遠處一道跪在地上的瘦小身影。
“哥哥,你來啦!”大殿深處傳出男孩稚嫩的聲音。
路明非沿着燭台夾成的通道一步步向前,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個低着頭,跪在地上的小男孩,赤裸着瘦弱的上身,肋骨幹巴巴地,無數鐵鏈穿過他的身體,一直向上蔓延到燈火照不亮的黑暗中,像是從天上垂下的神罰。
路明非走到男孩身前,男孩擡起頭,露出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路鳴澤……”路明非輕聲開口。
“尼德霍格。”直視着路明非的眼睛,男孩道。
“你在說自己還是我?”路明非問道。
“我們都是,”男孩輕聲道,“我們也是尤克特拉希爾。”
“北歐神話中的世界樹?”路明非挑眉,“我們誰是尼德霍格,誰是世界樹?”
“我們既是尼德霍格,也是尤克特拉希爾,在我們分開之前,黑色的龍王和世界之樹本就是一體。”
男孩給出了一個路明非從未想到的答案,他早就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但無非就是世界樹或者黑王中的一者,但路鳴澤的回答讓他有些難以理解。
“在無盡的時間之前,在世界脫離蒙昧的時代,最初的生命誕生,”路鳴澤的語氣輕而缥缈,像是從時間和世界之外飄來,“那最初的生命睜開眼,環視着整個世界,突然意識到祂是不完整的,世界也是不完整的。”
“世界像是被分開成了兩半,祂隻生活在其中一半,于是祂将自己也一分爲二,一顆是參天的巨樹,根系深深地紮進泥土最深處,枝葉越過雲層,山脈在祂面前渺小如塵,另一者是漆黑的巨龍,栖息在樹下,創造自己的後裔,看着大地上誕生出另一種脆弱的生命——人類。”
“樹汲取着全世界的養分,樹下誕生了繁榮的生命,黑龍創造了自己的族群,成爲了龍族名爲‘黑皇’的至尊,但是沒有人知道,黑龍最後會去啃食樹根,吞食整個世界的生機,樹倒下的那一刻,龍也将死去,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都會一同消逝,那是名爲諸神黃昏的劫難,一切生命都會在其中化作灰燼。而在所有灰燼中重立矗立起來的,便是世界上最初,也是最後的生命。”
“屆時,祂已經完整。”
路鳴澤輕聲訴說着一段無人知曉的史詩。
“看來祂現在還沒站起來。”路明非聳聳肩。
“因爲黑龍和世界樹不想變成灰燼,于是樹折斷了自己,黑龍将權柄分給後代,放任自己的造物們反叛,摧毀自己的身體,”路鳴澤直視着路明非的眼睛,“祂的時代就此結束,但樹和龍仍将歸來。”
路明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