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館廢墟中。
三妖被方圓之間無所不在的佛門願力鎮壓,妖力與身體一同陷入凝滞,他們的身體并非被某種外在的強大力量禁锢,而是被願力以某種玄妙的方式壓制,從内部失去了對身體和妖力的控制權。
緣空雙手合十,立在中央,頭頂大日如來法身腦後綻出虹色光輪,佛光普照。
大日如來是佛門最頂尖的法身之一,雖然緣空隻有旋照境,現在的修爲也隻能堪堪凝聚一座虛像,其威力也遠遠超過了正常心動境修士的極限,鎮壓三妖輕而易舉。
而在這濃郁的佛門願力中,身爲屍妖的酒吞童子,幾乎是自然而然地便開始被“超度”,怨氣、死氣和血煞之氣被願力從他的體内抽離,一絲絲地從體表湧出,又沿着體表上升,在他的頭頂彙聚成血墨色的雲團,血墨雲團在金色的佛光中不斷地被消磨。
櫻井町子呆愣地站在緣空身旁,擡起頭看看頭頂的金色大佛,又掃視四周的廢墟,最後看向三妖中現出本相,最爲紮眼的風狸——一尊高大猙獰的巨獸。
這是混血種能靠言靈做到的事情?那頭巨獸是死侍或者龍類嗎?還是說是傳說中的妖怪?我真的親眼看到了神怪小說裏的高僧收妖?
可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妖怪的,妖怪和鬼什麽的不都是血統失控的混血種在普通人的傳頌中一點點被藝術加工出來的形象嗎?
櫻井町子覺得自己多年來建立的科學觀念正在崩塌。
當然,不隻是她,角落裏并未被佛門願力針對的風間琉璃也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世界觀。
之前他一直以爲“酒吞童子”、“鴉天狗”、“風狸”這些傳說中的妖怪的名字是代号,但他剛剛親眼目睹了緣空和三妖之間的戰鬥——尤其是看到風狸化出本相,這些名字到底是不是代号就有待商榷了。
就在櫻井町子和風間琉璃懷疑世界時,從木拱橋上跑過來的木谷壽美枝吸引了他們兩個和緣空的注意力。
因爲察覺到了跑過來的女孩是普通人,緣空并沒有以願力壓制她,隻是看着她提着裙子跑到酒吞童子身邊,然後毫不猶豫,一頭撞進了酒吞童子身上散發出的血墨煙氣中。
冷。
木谷壽美枝的第一感覺就是冷,透徹骨髓的冷,仿佛要把一切知覺,連着意識都一起麻痹掉。
她蹲在酒吞童子身邊,伸手想要扶住他,指尖觸及到他的皮膚,冰涼僵硬。
接觸的一瞬間,洩露的怨氣順着手指侵入她的身體,一直蔓延開來,直指觸及最深處的意識,恍惚的一瞬間中,木谷壽美枝仿佛墜入幻境,看到了很多東西。
她的眼前展開一座小而破舊的房子,整個世界的基調都是灰敗的,隻有床上躺着的老人,和跪坐在老人身邊爲她擦臉的男孩保持着正常的顔色。
老人看起來很虛弱,雖然臉上的皺紋并不算很多,但頭發已經全白了,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枯槁色澤。
而在身邊的照顧她的男孩,木谷壽美枝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酒吞童子,隻不過他現在的臉還很稚嫩,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本就秀麗的容貌此刻幾乎可以說是男女莫辨。
“奶奶,我有錢買藥,您的病會好的。”酒吞童子一邊安慰着老人一邊爲她擦拭臉和脖子。
老人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張了張嘴,被病痛折磨的身體已經發不出聲音。
門突然被敲響,酒吞童子慌張地站起來,把毛巾放在一邊,跑過去把門打開。
木谷壽美枝驚訝的發現,門外站着的“人”雖然穿着一身得體的西服,從身體特征上也能明顯看出是男性,但他臉,準确地說是頭,卻是一堆不斷跳動縮放的雜亂黑色線條,就像頑童在紙張上随意塗抹的痕迹。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
酒吞童子對着西裝男鞠躬。
木谷壽美枝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看到酒吞童子領着西裝男走進側邊的房間裏,木質的拉門上糊着廉價的發黃紙張,室内微弱的光線把酒吞童子和西裝男的影子打在紙窗戶上,木谷壽美枝看到高大的影子壓蓋在纖細的影子上,微微起伏的背後像極了低頭啃食獵物内髒的野狼。
許久之後,門被拉開,男人依舊西裝革履,領帶打得一絲不苟,酒吞童子随後走出來,深深地低着頭,接過男人遞來的幾張日鈔。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非常感謝)!”
男人走出了屋子,關門的聲音砰砰作響。
“奶奶,我又有錢了,您休息一會,我去把家裏欠的水費交了,再給您買些藥回來。”酒吞童子跪在奶奶身邊道。
老人的肺葉因爲激動而劇烈地顫抖着,含糊不清地吐出音節:“奏……奏太……”
“奶奶?”被叫出名字的酒吞童子把頭湊得更近。
老人再也說不出話,眼中流出淚水,酒吞童子慌張地爲她擦拭。
木谷壽美枝眼前的畫面一暗,再次恢複視線的時候,她的眼前奏太依舊是十三四歲的樣子,站在兩個穿着鉚釘夾克的男人面前,他們裸露出筋肉分明的手臂,手臂上紋着毒蛇和猞猁。這兩個人依舊沒有頭,脖子上同樣是雜亂的線條,但卻遠比西裝男更加濃重,躍動也更加頻繁,簡直像是黑色的風暴。
“到底考慮好了沒有?再不快點你奶奶就要死了,靠着賣身給那些窮酸人,你隻能掙那麽一丁點錢,隻靠着那些廉價的藥可治不好你奶奶。”手臂上紋着毒蛇的男人道。
“加入我們的話,我們會馬上給伱一大筆錢,以後你的生意我們也會留給你分成,”另一個男人道,“厚生勞動省裏的一位大人物很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娈童,雖然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厭煩了,但是已經足夠大賺一筆了,而且就是那位大人物厭倦了,幫裏還認識很多達官顯貴,你不會缺少客人的。”
“那就……拜托了。”奏太深深地向着兩人鞠躬。
“不!不要同意!”
木谷壽美枝忍不住大叫,她知道這些人說得東西幾乎不會兌現,一旦同意,就會變成幫派用來賺錢的皮肉工具,所謂的分成不過隻是幫派吃飽喝足後微不足道的施舍罷了。
她沖過去,她想阻止這一切在她眼前發生,但她隻是徒勞的穿過幻影。
幻影被穿過的地方開始扭曲,扭曲一直擴大到她目光所及的一切,等到扭曲平複時,灰敗的世界又變了一副模樣。
奏太看起來長大了一點,像是十五六歲的樣子,隻是臉依舊秀麗的男女難辨,隻有袒露的上半身證明男性的身份。
精心裝修的小房子裏,唯一的光源是搖曳的燭火,精美的蠟燭擺在桌上,用彩粉繪了妖娆妩媚的赤身舞女,燭火把紅蠟照的通透,舞女在暧昧的紅色氛圍裏妖冶地舒展腰肢,桌前二十三四樣子的女性拿着棉簽,小心翼翼地蘸取酒精,輕輕拭過奏太後背的傷口爲他消毒。
這是木谷壽美枝看到的第三個有正常的頭的人,女性留着黑色的短發,明明身材高挑,容貌卻甜美可愛,她一邊爲奏太消毒一邊抱怨:“奏太你昨晚的客人也太粗魯了,怎麽會給你留下這麽多傷口。我接待了這麽多客人,沒有一個像你昨晚的客人那麽可怕的。”
奏太沒有說話,隻是把身體向後仰,頭靠在女性肩上,親昵地依偎着她。
木谷壽美枝沒有産生多少嫉妒,她更多地是感到羨慕,羨慕酒吞童子竟然在這種境地下可以找到一個能把頭靠着她身上的人。
燭火不知何時熄滅,黑暗突然降臨,似乎有男女交織在一起的喘息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