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向前飄了多遠,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把臉上的淚水給擦幹。
在綠色火焰的照耀下,我看見一望無際的平地裏,突出的有一塊高台,上面按照天罡地煞之數端坐着一百零八人,其中絕大部分都低垂着腦袋,唯有最中心天魁星位置上坐着的那人,還保持着微微仰頭的姿勢。
見到我飄過來後,他又把頭給稍稍向上仰了些,似乎爲了更好看見我的樣子。
而在他擡起頭來的時候,我借着火焰的光芒,也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樣子----那是一顆沒有五官的腦袋!
說實話,要不是知道他就是謝川胤,平時看到這腦袋的情況下,我肯定會被直接吓暈死過去!
難怪之前他不讓我見他,原來是擔心吓到我。
不過一想到他的臉還在他妻子的腦袋上,我也就釋然了。
我的身子自己在他身前落下,站定後,我對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講,前輩大義,晚生敬佩!
他搖搖頭,講,沒得你講滴啷個大義,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
我講,在前輩看來是交易,但在我看來,這确實救回淩绛最後的辦法。畢竟前輩就算不給我氣運,我也沒辦法強取不是?
他笑着講,你這個小娃娃,講話就是好聽。我都有點懷疑,你是不是洛朝廷滴孫子,啷個脾氣一點都不像?
我笑着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接。
笑過之後,我問他,這氣運虛無缥缈,要怎麽傳?是不是像電視裏傳輸内力那樣,手對手,然後就給傳完了?
他‘皺着眉頭’想了想,我以爲他是在思考這個方法的可行性,結果他反問了我一句,讓我措手不及。他問,麽子是電視?
我這才反應過來,五十五年前,當時的那個社會根本就沒有電視機。
一想到他明明可以享受社會發展帶來的福利,結果卻半生都困死在這裏,我眼裏又是一陣酸脹。
我用通俗的方法給他解釋了一陣之後,又把内力這東西給他普及了一下。
我以爲他聽完之後,肯定會覺得可惜不甘,可萬萬沒想到,他卻是點點頭,一‘臉’笑意的對我講,真好,流觞他們生活到這個社會,肯定會很開心。
聽到這話,我的心又一次被觸動,眼淚水不知怎麽的,就突然控制不住,嘩嘩的開始往外掉。
我不忍他看見我流淚的樣子,以免也勾起他的傷心事,那樣我的罪過就大了。所以我隻得背過身去,站在那裏低聲抽泣的同時,趕緊伸手擦拭眼淚。
隻是這淚水啊,似乎迷了路,一個勁兒的往外掉,怎麽擦也擦不幹。
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之後,我這才轉過身來,對謝川胤講,前輩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被這些火的煙熏到了。
謝川胤聞言哈哈大笑,講,你果然和你爺爺一點都不像,連撒謊都啷個沒得水平。你忘咯,我能看到你滴想法。
我這才意識到,我剛剛心裏想的是什麽,他都知道,我又何必畫蛇添足的去掩飾一番?
爲了避免尴尬,我把話題又轉到傳氣運這件事上,然後又把之前那個問題給問了一遍。
他聽完之後,搖搖頭,講,你講滴傳内力那些,都是騙人滴東西,信不得。
我自然知道是騙人的,但我驚訝的是,我第一次看見那畫面的時候,曾信以爲真。爲什麽謝川胤老爺子第一次看見這東西,就知道是假的?這也太牛逼了吧?
他講,先不講這個世界上有沒得你講滴内力這個東西,就算有,也絕對不是啷個傳滴,不然滴話,每個武林高手臨死之前都把自己滴内力傳給下一代,累計幾代之後,那個家夥不是要天下無敵?
我去,這老爺子看問題也是一針見血,我以前怎麽就沒想到過這一點?
我講,我知道是假的,但我不知道氣運是不是可以這樣傳。
他搖頭,講,氣運虛無缥缈,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啷個可能會這樣傳呢?
我講,那你準備怎麽把氣運傳給我?
他講,已經傳完咯啊。
我聞言大驚,急忙問他,傳完了?我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講,在你剛剛背過身去滴時候,就已經傳完咯。
我去,這老頭你不講武德啊!我原本還打算看你是怎麽給我傳氣運的,正準備偷學一番,等出去後,再把多餘的氣運給張哈子傳一些,結果你丫的偷偷摸摸的就把氣運給傳完了,未免也太陰險了吧?
他看穿我的心思後,哈哈大笑,講,你個小娃娃,你比爺爺有意思多咯。不過跟你講實話,啷個傳氣運這種事,在剛剛之前,我也不曉得。直到你背過身去,我才曉得,氣運已經全部穿過去咯。
我講,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你是髡匠,你連挪别人氣運都曉得,你會不曉得啷個傳氣運?
他冷哼一聲,講,你能推得動單車,你推得動輪船邁?
我頓時愣住,好像,還真是這麽個道理。他身上氣運太大,早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極限,即便是洩出一道口子來,慢慢傳遞給我,怕是也已經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他身上的那些氣運是怎麽傳給我的,而且我背過去的時間并不長,怎麽就全都傳完了?
謝川胤講,我也不曉得,隻曉得你眼睛水流出來滴時候,我身上封鎖氣運滴印記就松動咯,等你背過身去哭,那些氣運就全部跑到你身上去咯。至于到底是啷個回事,我和你一樣,兩眼抓瞎。不對,我沒得眼睛。
我沒被他最後的調侃給逗笑,而是在思考着這氣運傳遞的方式,爲什麽會這麽古怪。
難不成這氣運要見了眼淚才能被傳遞?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出去後把張哈子給揍一頓,打到他哭之後,是不是就把這氣運傳給他了?
靠,這也太爲難我了吧?從我認識張哈子到現在,我就隻見他流過一次眼淚!那還是他知道自己成爲匠門棄子,将會被這個世界徹底否定,徹底遺忘的時候。
謝川胤開口講,雖然講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但我覺得,應該是你滴善意,感動咯老天爺,也感動咯那些氣運,所以它們才會主動跑到你身上去,爲你以後保駕護航。
這個解釋雖然玄之又玄,但似乎又有那麽點道理。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張哈子從認識我就對我善意滿滿,那這些氣運應該很容易轉到他身上去。
就在我欣喜之際,坐在天魁星位置上的謝川胤身上開始起了變化----洞中一陣風出過,将他身上的衣服吹起,我這才發現,他的身子自脖子以下,全都是空的!
也就是說,他就是一顆腦袋和脖子懸在那裏!
難怪他說自己時間不多了,即便這些氣運沒有傳給我,按照他現在的狀況,應該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隻不過爲了完成讓謝家血脈延續下去的心願,他一直強撐着不讓自己死。
如今氣運已轉,心願已了,他僅剩的這點身體開始慢慢消散。從脖子下面開始,化作陣陣灰燼,被風一吹,消散不見。
于此同時,高台上其餘一百零七人,衣服也被吹起,等卡住衣服的脖子消失後,那些衣服便随風而去,飄散在這山洞裏,如同一位位謝家先人在半空凝視着我。
謝川胤‘臉’上沒有表情,但我卻看見他此時的欣慰與安詳。他講,小娃娃,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看着漸漸消失的他,我沒忍住直接跪下,認真聆聽,講,前輩,隻要我能辦得到,我一定去辦;就算我辦不到,我也會讓張哈子一起幫忙去辦。
他笑了笑,講,不是麽子大事,就是希望你出去後,莫給我兒子和我孫子講見過我,讓他們認爲我五十五年前就已經死咯滴。
聽到這話,我原本已經擦幹的淚水,再一次噴湧而出。自己都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了,竟然想着的還是自己的子孫會不會傷心難過,這份父愛親情,又怎能不叫人動容?
我俯下身子下拜,對着謝川胤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承諾他我盡力辦到。
畢竟謝不歸他們已經知道謝川胤五十五年前沒死,想要讓他們以爲他死了,隻有編個謊言去欺騙他們。而這,并不是我所擅長的事情。
謝川胤哈哈大笑,講,小娃娃,你莫有心理負擔,騙不到也沒得事,我就是啷個一講而已。
大笑一陣之後,他隻剩下半顆腦袋。他講,小娃娃,我們這一代能爲匠門做滴,就是這些咯,匠門滴未來,就看你們咯。
我眼淚止不住的淌,哽咽着一遍又一遍的說讓前輩放心,我們會盡力。
他笑聲再次傳來,爾後突然歸于平靜,然後滿是欣慰的講了句,五十五年咯,終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咯。小娃娃,要好好活下去,咱們……就後會無期吧。
謝川胤最後的半顆腦袋随着其餘一百零七人,一共消散,看着那漫天飄舞着的先人們的破爛衣服,我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