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近我爺爺的房子,我就愣住了。我看見屋子裏挂滿了大大小小的紙張,什麽尺寸都有,有的是空白的,有的則是畫了山水風景畫,即便隻是趁着月色,也能看出美輪美奂。
我爺爺從來不會畫畫,而且爺爺去世之後,我也進過他的房間,并沒有這些東西,所以隻能是吳聽寒畫的。
可我不明白的是,她畫這些東西幹什麽?還有,爲什麽很多白紙明明什麽都沒畫,爲什麽也要挂上去?到時候要畫的時候,再取下來多麻煩?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從櫃子裏找到縫衣盒,拿出一根繡花針,然後出門。
此時我看見王先生正把廚房裏的水缸給搬出來,放在墳坑旁邊。
他見我出來,接過我手裏的繡花針,然後掏出一張黃符,把繡花針給團團包裹,随即手腕一抖,那黃符便應聲着火。
我見狀急忙伸手去阻止,心裏更是想問王先生這是幹什麽,我才找到的繡花針,你唰一下就要把它給燒沒了?----我可是見過他們匠人的手段,一把火能把滿院子的老鼠蟲子屍體都給燒沒!
但還好我沒來得及說出口,那黃符就已經燃盡,繡花針也還是原來的那模樣,并沒有消失,否則的話,我那話一出口,肯定又要被王先生一頓嗤笑。
經黃符燒過之後,王先生便雙手合十,把這繡花針夾在兩根中指的指腹之間,然後朝着院門口的方向跪下,大聲念着:冥冥厚土、粼粼野渡,不肖子孫王明化,懇請先人引路!
念完之後,就見他用左手大拇指和屈曲的中指指甲蓋夾着那繡花針,然後閉上眼睛,看都不看就手腕輕輕一抖,随即屈指一彈,那繡花針就好像是子彈一樣,徑直朝着棺材裏的臉盆射去。
隻聽見噗的一聲,那繡花針入水,然後準确無誤的釘在臉盆盆底,半根針體都紮了進去,并且恰好立在遺像相框的正前方,不偏不倚,一分不多,一毫不差,擋住了遺像相框繼續下滑的趨勢。
王先生這一手直接把我給看呆了,這得多大力道,才能把這小小的繡花針彈得釘進臉盆裏?而且還紮進去半根針體!
要知道,這臉盆可是農村常見的木臉盆,制作的木材質地都是十分堅硬耐用的,就算是釘子,都要用錘子使勁兒敲,才能釘進去,更别說一枚小小的繡花針了。
還有,我一直以爲王先生隻會幹那些大開大合的事情,完全沒想到他竟然還精通這麽精細的活計。更詭異的是,他彈出繡花針的時候,眼睛可是全閉着的!
我問王先生,閉着眼睛也能彈的這麽準?
他搖搖頭,講,要不是有先人引路,給老子彈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彈得準。
我講,你這也有點太誇張了吧?孰能生巧,隻要多練習,一年不成就練十年,加上一點點運氣,總能成一次的吧?
王先生冷笑一聲,講,你要是啷個覺得,那你也就太小看以澤量屍咯。
我講,這個成語不就是形容屍體太多,完全可以以沼澤來計量屍體嗎?還能有什麽别的講究?
王先生冷哼了一句,講,你看這臉盆裏頭有泥巴和枯草邁?
我有些不解,這麽清楚還用問?肯定沒有啊!
他講,既然沒得,那你覺得這哈能喊過沼澤?
我聞言一愣,然後講,那不是更簡單了?要真是臉盆裏面有那些東西,彈一根繡花針下去豈不是更難精準定位?
王先生講,放屁!要是有那些東西,反而哈簡單些,老子直接找根棍子插下去就行咯。但就是因爲沒得那些東西,所以隻能彈繡花針進去,哪個更簡單,哈要老子講邁?
這一下我更不解了,講,那爲什麽現在不插根棍子進去攔住遺像下滑的趨勢,偏偏要用繡花針?
王先生沒回答我,而是指了指之前給我紮紙人替身時沒用完的一根竹子,講,你拿那竹子戳進去試試?
我知道王先生這是在考我,同時也知道他穩住了遺像下滑的趨勢後,放松了不少,否則的話,他不會有這份閑情逸緻要考校我。
我倒沒有跟他一較高下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以後要是我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時,能不能用棍子給攔住。畢竟我可沒有他這彈針的本事。
于是我拿起竹竿,朝着這水盆裏狠狠插下去……
我原以爲輕輕松松能插到底,竹竿陷進去一大半,都還沒有插到底,反而自己因爲用力過猛,差點一頭朝墳坑裏栽進去!
要不是王先生及時伸手拎住我的後衣領,我肯定會摔進棺材裏面去,摔個狗吃屎。
王先生笑着講,可不隻是摔個狗吃屎啷個簡單,要是你一頭紮進臉盆裏面,就算是老子,都不一定能把你撈起來。就算想到辦法把你撈起來咯,你也死透咯。
我看着隻剩下一小節的竹竿,心裏驚詫到了極點。
洗臉的臉盆大家都見過,能有多深?爲什麽這竹竿插進去那麽長一大截,卻還是沒能插到底?
而且看這趨勢,這竹竿有多長都插不到底似的!
盡管我滿臉震驚,但我現在完全相信王先生說的是真的,用棍子還真沒法插到底!
隻是,爲什麽會這樣?
王先生講,因爲現在滴這個‘澤’,不是沼澤滴意思,而是湖泊,甚至是大海!你覺得一根棍子,能插到湖泊或者大海滴底不?
聽到這話,我瞬間恍然,搖頭講,那肯定不行。
但是繡花針比棍子還短,它怎麽就行了?
王先生講,因爲這是黹(zhi,三聲,讀音同紙)匠一脈滴手段,喊過‘定海神針’!你講它能不能插到底?
如果真的是定海神針的話,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别說是江河湖海了,就算是太平洋,都能插到底,給你穩穩的定住!要攔住一個區區的遺像相框,自然是不在話下的了。
隻是,傳說中孫悟空的那根金箍棒,這世上真有這種玩意兒?還有這黹匠又是什麽鬼,怎麽以前聽都沒聽過?
王先生講,有沒有金箍棒我不曉得,但是大禹治水這件事是真滴。至于黹匠,就是專門針線活滴一群人,死人穿滴壽衣,就是出自他們之手。
嗯,有給死人做壽鞋的鞋匠,那自然就有給死人做壽衣的黹匠,這個并不難理解。隻是我以前完全不知道,這類人居然也是匠人。
王先生講,現在都是高科技流水線機器生産,哪裏哈用得到我們這些人?老祖宗滴東西,估計再過一段時間,都要被搞掉丢完咯。到那個時候,真滴出咯事,都不曉得你們啷個搞。
我知道,王先生對于時代的進步并沒有多少抵觸,否則也不會說出‘基操勿6’和‘送人頭’這些網絡流行詞語。他真正擔心的,是老一輩傳下來的手藝,會就此失傳。
他說完之後,就朝着廚房的方向走了去。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隻好蹲在墳坑旁邊盯着棺材裏面的那個臉盆,看看遺像會不會繼續往下滑。
看了一會兒,我并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遺像下滑的速度本來就不快,現在又被繡花針給擋住,想看出動靜來就更難了。
越看這臉盆,我就越是感慨,一根十幾米長的竹竿,竟然不能插到底,反而一根小小的繡花針卻能做到,這臉盆它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還沒等我想明白,王先生就從廚房裏出來,隻見他挑着兩個木水桶,手裏還提着兩個塑料桶。走到分坑旁,他遞給我一個,然後對我講,跟我走。
我問他去幹什麽?
他講,拿水桶自然是去挑水,哈能是搞麽子?拉屎邁?
我講,我的意思是,村裏有自來水。
村子裏确實有自來水,是全村人合力,從深山挖了一條溝渠,然後用水管接上,這樣就能全村用上自來水。我怕王先生不知道,所以提醒一句。
但王先生卻說,我到你們村都住幾天咯,我能不曉得?
我講,既然你知道,爲什麽還要舍近求遠去挑水?
王先生講,因爲不能用自來水。
好吧,那就當我沒問。
我手裏提着一個桶,把另一個桶也從王先生的手裏搶了過來,然後就準備出門。
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王先生猛然轉身側頭,嘴裏更是驚疑了一聲。
我連忙轉過身去看,然後就看見,那枚紮進臉盆半截的繡花針,竟然慢慢悠悠的浮了上來……
而那相框,重新開始下滑,并且下滑的速度,這一次竟然能以肉眼清晰的分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