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空曠的山路上,隻有我跟吳聽寒的腳步聲在沙沙響起,高溫使得夏蟬都懶得吟唱。
山腰無風,吳聽寒的話卻像是雪水澆頭一樣,讓我全身都止不住的哆嗦發抖!
我愣在原地好一陣,直到吳聽寒回過身來拍了拍我的肩,我才回過神來,怔怔的看着她,思維一片混亂。
在我的印象中,我爺爺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無論何時何地,待人總是抱以微笑,是萬千農村淳樸老人中的一員。
可他去世後,王先生的出現,徹底颠覆了他的形象,變成了一個算無遺策,機關算盡的心機老頭。
這個形象還沒在我心中生根發芽,王先生就又推斷我爺爺其實隻是一枚棋子,在我們村,還有更厲害的木匠躲在暗處操縱一切。
我原以爲這已經是我所能接受的極限了,可現在,吳聽寒從粉館老闆娘隻字片語中,就又推斷出一種全新的可能,那就是我爺爺在避世的這五十五年裏,竟然隻是一個時時刻刻被監視的囚犯!
說我爺爺機關算盡也好,說我爺爺隻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也好,我都能接受,但要說我爺爺大半輩子都被别人監視着,活得完全沒有自由和尊嚴,這種事情就是打死我,我也絕對不可能接受!
我看了面前的吳聽寒一眼,講,我要回去問清楚。
吳聽寒冷哼一聲,講,問什麽?
我講,我爺爺既然是别人的棋子,這老闆娘又一直在監視我爺爺,就說明這老闆娘和那位躲起來的老木匠肯定有關聯,說不定就是那老木匠的眼線,甚至說不定她就是老木匠本人!
我越說越激動,轉身就要往鎮上跑去。
可我剛轉過身,就聽到吳聽寒那冰冷的聲音傳來,她講,陳寺青,你覺得那可能嗎?
我轉過身來,講,你都分析的那麽清楚了,事實就擺在眼前,爲什麽不可能?
吳聽寒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我,而是問了我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她講,你覺得那老闆娘的心機深不深?
我想都沒想,就講,能跟我爺爺鬥智鬥勇幾十年,心機自然是深不可測。
吳聽寒指了指身後,示意我跟她繼續往村子裏面走,而她再次開口問我,講,那你覺得這種人,會在細節上犯錯嗎?
我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吳聽寒決定了的事情,隻好跟上去,同時邊走邊講,到了他們那種層次的人,怎麽可能會在細節上犯錯?
她講,既然不會,那她爲什麽還會說漏嘴?或者說,你當真以爲她隻是無意間說漏了嘴?
聽到這話,原本就全身哆嗦的我,止不住顫抖起來。灼熱的太陽曬在我身上,卻完全無法驅散我體内的冰寒。
我講,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對我說出那句話的?
吳聽寒搖了搖頭,講,不是,以你的智商,就算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注意到,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說給你聽的?你認都不認識她,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她說給你聽幹什麽?
吳聽寒講,我雖然不認識她,但她應該是看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才會用這麽隐晦的方式表達她特殊的身份。
吳聽寒說過,那老闆娘有一雙匠眼,應該就是通過匠眼看出了她吳聽寒的匠人身份。
我問她,講,所以你們匠人之間,隻要相互看一眼,就能知道對方是不是匠人?
那這樣一來,張哈子豈不是很危險?畢竟其他匠人隻要去到老司城,看張哈子一眼,豈不是就知道張哈子身上沒有匠氣,也就自然知道他沒有匠術了?
吳聽寒冷哼一聲,講,我幾時說過匠眼可以看到對方身上的匠氣了?
你之前不是才說……好吧,你說的是能看到對方身上的氣運。
她繼續講,再說了,匠門每一脈,都有隐藏自己匠氣的手段,可以隐藏到跟普通人差不多的程度。
我講,不對啊,那既然這樣的話,你爲什麽會覺得那個老闆娘有古怪?萬一她也是把自身的匠氣給隐藏起來了呢,這樣也就能解釋她爲什麽會有一雙匠眼了。
吳聽寒搖頭,講,你吃過重慶火鍋沒有?
我講,以前同學聚餐吃過一次,不是,你問這個幹什麽?和我們聊的話題有關系?
她講,吃完火鍋後,路上如果遇到熟人,對方是不是一眼就知道你剛剛吃火鍋去了?
我講,那肯定,畢竟身上一股子的火鍋味……等等,你的意思是……?
吳聽寒點點頭,講,那老闆娘既然能看出我身份,就說明她動用了匠眼,這玩意兒是需要匠氣加持的,即便她隐藏的再好,在那一瞬間我也能察覺得到。
說到這裏,吳聽寒側過頭來看着我,講,但怪就怪在,自始至終,我在她身上都沒察覺到一絲一毫的匠氣。
我被吳聽寒的話給震住了,我講,說不定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既沒有匠氣,也沒有匠眼,她之所以會知道我才出過門,或許真的隻是巧合呢?
吳聽寒講,如果她隻是知道你才出過門,或許我也會認爲隻是巧合,但她故意把這話說給我聽,難道也是巧合?
确實,現在回想一下,老闆娘當時說的話确實有些突兀,正常來說,看見熟人帶着漂亮陌生女子回來,第一句話肯定是調侃熟人,類似于問那女子是不是他女朋友之類的話,而絕不是‘才出門,怎麽又回來了’這種顯得生分的話。
所以,如果她不是發現了吳聽寒身份的話,就完全沒必要說出那句話,太突兀,太多餘了。
那麽又回到之前那個問題,就算那老闆娘看出了吳聽寒的身份,可她們兩畢竟才是第一次見面,既然如此,那老闆娘爲什麽還要用這麽隐晦的方式,給吳聽寒洩露她身上的秘密?
吳聽寒講,這就是我不讓你回去找她對峙的原因。
我沒明白吳聽寒的意思,問,這二者之間有聯系?
她講,那老闆娘給我透露她身份的消息,應該就是在向我表明她在你爺爺這件事情上的态度。
我問,什麽态度?
吳聽寒言簡意赅的說了兩個字:示好!
示好?她憑什麽要對我們示好?
吳聽寒搖了搖頭,講,暫時不清楚,但最起碼,我們可以知道,她對我們沒有敵意。
這個我倒是明白,如果那老闆娘真是敵人的話,那麽我之前在候車廳的時候早就死了。而且她既然有監視我爺爺的能力,要對付吳聽寒應該也不在話下。
但她既然故意表明自己的身份,而不是躲在暗地裏放陰槍,就說明目前來說,她對我們沒有敵意。
吳聽寒講,既然她對我們沒有敵意,你還回去問什麽?問她是不是老木匠的眼線?還是問她是不是就是躲在你們村的老木匠?
聽到這話,我一時語結,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确實,如果那老闆娘真的是老木匠的眼線,那麽當初我在候車廳的時候,她就絕對不會允許我離開鎮子去找幫手。即便是對方想要放長線釣大魚,也絕對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畢竟,躲在暗處放陰槍,總比光明正大的打一架要劃算的多。
而我,也再一次被吳聽寒的思維模式給征服了。不過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落在她耳朵裏,卻能分析出那麽多有用的信息來。換做是我的話,或許隻會一笑而過,什麽都記不住。
但是也不對啊,她爲什麽要向我們示好,以她的實力,完全可以完美的隐藏起來----隻要她不說那句話,即便是吳聽寒,怕是也看不出她身上有問題吧?
總不至于她每看到一個匠人,就要在他們面前表明一次身份吧?那也太扯淡了。
吳聽寒講,因爲她知道她瞞不住我。
我很是好奇的問,爲什麽?
她講,因爲我和你在一起。
這都什麽跟什麽?憑什麽我跟你在一起,她就瞞不住了?在她沒說那句話之前,難道你看出她身上的異常了?
吳聽寒講,那倒是沒有看出,畢竟普通人當中,有的本身就全無匠氣,有的則先天帶着一絲匠氣,所以一開始我并沒有覺得她有問題。
我講,那不就是了,既然你都看不出來,她爲什麽還要暴露自己?
她講,我說了,她知道我是匠人,而且我又跟你在一起,所以她就必然知道我是你找來的幫手。到時候隻要我稍微一調查你爺爺生前的生活軌迹,就能察覺到她那家粉館不尋常。你說,她能瞞得住我?
好吧,你們這走一步就能看清後三步的心機世界,我這個普通老百姓不懂。
不過吳聽寒說的确實沒錯,隻要她稍加詢問我一些關于我爺爺生前的事,她就一定能注意到那家不尋常的粉館。
吳聽寒講,所以,與其到時候被懷疑了再自證清白,還不如現在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立場,這樣就能在被懷疑之前,就把自己從這件事情上摘出來,多麽一勞永逸的高明手段!
原來如此,所以并不是每個匠人都能夠讓她表明身份,而必須是跟我在一起的匠人才行。不得不說,那老闆娘的手段真是牛批!
那麽現在,就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她對我們真沒有敵意的話,她爲什麽要監視我爺爺幾十年?
吳聽寒搖了搖頭,講,不一定是監視。
我懵了,問,你之前不還說是監視嗎?
吳聽寒講,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這個問題,因爲我發現,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報道一次,除了監視外,還有一種可能。
我急忙問,什麽可能?
她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講,你以前開過出租,那你就應該比誰都清楚,每隔一段時間,你就必須要去那個地方報道一次。
我恍然大悟,講,加氣站!
所以,我爺爺去那家粉店,并不是去簽到報道,而是有什麽不可抗的因素,使得他不得不去!
吳聽寒伸出青蔥玉指,指了指她那張精緻到足以讓人窒息的臉,講,你說,五十多年下來,要是你爺爺隻頂着同一張臉的話,你們村裏人會不會把他當成妖怪?
吳聽寒說的無比輕巧,可這話落在我耳朵裏,卻如同平地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