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梨對顧懷信,終究是怨比恨要多。
多年以後,她坦然接受了顧懷信給的一切,乃至婚姻,也全權交給了顧懷信處置。
是因爲對自己的怨與恨,多過了對這個父親的。
阿梨在十八歲之前,一直在努力愛着别人,也愛着自己,十八歲以後,她不愛任何人,也不愛自己。
人的成長就是那樣奇怪的事情,未必是跟年齡有關,但總有一些事情,能促使人瞬間長大,變成另外一個人。
譬如十歲那年,阿梨知道了父親的背叛,知道了她的母親失去了丈夫,她失去了家,而母親放棄本屬于她的一切,帶走了她唯一的行李——她。
她走的無怨無悔,走的決然而堅定,她沒想過回頭,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回頭。
那個時候的她便明白,母親與她在那個叫顧懷信的心裏,抵不上外面的花花世界,抵不上那些個爲了他的錢與名爬上他床的女人們。
她沒有回頭的理由,母親也是一樣。
“一路趕來應該很辛苦吧,罷了,時間不早了,讓你譽哥哥帶你去休息會兒吧!”
顧懷信閉上了眼睛,臉色蒼白,模樣略顯疲憊。
阿梨看到了他眼角的細紋,雖然不算多明顯,那是歲月好不容易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
阿梨曾聽不少人說,她的眼睛像父親,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也說過,父親的眼睛最先吸引她的。
母親說:“那雙眼睛看向你的時候,你便覺得周圍的花都開了,不好的心情也消失了,天晴了,雲開了,霧散了,周圍的一切,都美好起來了……阿梨跟爸爸一樣,有一雙很有感染力的眼睛呢!”
感染力嗎?阿梨不知道,可她知道的是,如今的這雙眼,再也不能讓母親幸福起來了。
阿梨站起身,對顧懷信略點了下頭,就直接往外面走。
顧懷信叫她的名字:“幼魚。”
阿梨站定腳步,卻沒有回頭,說:“我現在的名字叫顧梨落,你可以喊我阿梨。”
顧懷信眼眸黯淡了下:“明天……來見我一面。”
阿梨沒有回答,擡腳走出了病房。
商譽看了一眼顧懷信,顧懷信揮揮手,示意他快點追上阿梨,商譽沒有耽擱,迅速擡腳跟上。
他出來時,阿梨就站在門口幾步開外,他怔了怔,阿梨回過頭,問了句:“手術風險很大嗎?”
商譽抿了下唇:“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
如果去國外,起碼可以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微小的閃失也是閃失,人的生命也就那麽輕飄飄的一點分量,自己不去珍惜,誰又能替你珍惜?
阿梨“恩”了一聲,表情不見什麽變化,她看着商譽,問道:“現在,能帶我去見蜜蜜了麽?”
曲蜜蜜的母親彼時還呆在重症監護室觀察,手術雖然搶救回來了人,但并未完全脫離危險期。
彼時的曲蜜蜜已經醒來,就是人沒什麽精神,中飯都沒吃。
護士門都覺得曲蜜蜜是個很難伺候的大小姐,幾次送飯都被冷言拒絕。
曲蜜蜜的确不算是個很壞讨好人的人,但對護士的态度也着實惡劣了些。
護士門許多是看她一個小女生怪可憐的,所以多照顧着點兒,但她總是如此,别人也就不太願意往上湊了。
所以她拒絕吃飯,護士們多半直接走人,一句規勸安慰的話都不願說了。
那時候大概下午四點左右,曲蜜蜜其實餓了,若再次有人送飯她是願意吃的。
但是沒有,聽到門口傳來好幾次腳步聲,都沒有人進來。
期間倒是進來過一個護士,但隻是來查房,别的什麽都沒說。
曲蜜蜜肚子餓得咕咕叫,全身也沒什麽力氣,又想着這段時間自己遭遇的事兒,眼淚就嘩啦啦的往下掉。
手機震動了下,曲蜜蜜拿起來,信息來自她的網友,也是她的遊戲CP,網名叫今天也要揚帆起航。
兩個人認識沒幾個月,私下聯系的不算多,但遊戲裏配合的倒是挺默契。
曲蜜蜜性格内向,現實生活中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興趣愛好,後來就玩上了遊戲,基本單殺,很少跟人組Cp。
一是怕自己連累别人,二是怕别人也連累自己。
總之不如玩單人的好。
但這個揚帆起航有點特别,好幾次兩人碰上,不分勝負,哪怕一方最後赢了,也都明白那結果也不算什麽了。
再然後,揚帆起航就私信她了,說願不願意組個兩人隊,曲蜜蜜的遊戲ID叫女神經病重度患者。
大抵對方都不知道怎麽稱呼她,最後便叫她:女神。
曲蜜蜜佩服他這斷字的功夫。
揚帆起航給她發了個微信消息。
今天也要揚帆起航:最近忙嗎?好久沒見你上遊戲。
曲蜜蜜想了下,回複:恩,有點忙。
今天也要揚帆起航:忙什麽呢?該不會你是高考生,要準備高考?
曲蜜蜜回:不是,高二。
今天也要揚帆起航:天,你居然這麽小,我都社會人了!
曲蜜蜜:你不是說你十八麽?
今天也要揚帆起航:虛歲都算十九了,沒讀書了,打工了。
曲蜜蜜:哦。
沒問他爲什麽,也沒有問他打什麽工,因爲覺得兩個人之間,還沒那麽熟。
而曲蜜蜜自己的事情,自然也沒告訴過别人,包括自己最好的朋友阿梨。
隻是此時此刻,大抵是因爲餓着肚子,又加上這段時間的壓力,曲蜜蜜悲從中來,沒有喪失掉愛哭鬼的特質,眼淚真的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了。
今天也要揚帆起航:我有朋友是高考生,學習可牛逼了,等改天我問他要點他高二的筆記寄給你,真的,保證非常有用,所以别太有壓力了,畢竟高考還是明年的事呢!
曲蜜蜜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回:好的,謝謝。
今天也要揚帆起航:那你哪天緩過勁兒來了,記得給我發消息,我陪你玩兩把。
曲蜜蜜剛要回複,病房的門鎖轉動了下,她似乎還嗅到了一陣誘人的飯香。
她怔了怔,擡眼看過去,房門被打開,一個身量纖細長得格外漂亮的女孩子提着兩大袋子東西進了門。
曲蜜蜜怔了怔,下意識的喊了聲:“小魚兒?!”
曲蜜蜜比阿梨大了兩個月,當初還開玩笑的讓阿梨喊她姐姐,可她心裏知道,阿梨才更像姐姐。
跟阿梨在一起時,她幾乎什麽都不用操心不用想,阿梨會提醒她,或者給她準備好。
當同學的這些年,阿梨不知道給丢三落四的她節省了多少麻煩。
曲蜜蜜的媽媽曾經說:“你這樣依賴小魚兒,等以後你倆長大不在一塊了,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
曲蜜蜜說:“幹嘛不在一塊?我們肯定要在一塊啊,我們都約好了,未來考一個高中,大學要考一個大學一個專業,哪怕我來嫁人了,也要嫁同一個地方的人,對了,阿梨未來肯定去顧氏工作吧,那我也去呗,反正我倆要一輩子黏在一起的。”
但她沒想到,這離别來的那麽迅疾,讓人措不及防。
他們那時候不過十歲,還沒有讀初中,也沒有讀高中,大學和所謂顧氏更是遙遠,可他們就那麽措不及防的分開了。
曲蜜蜜不清楚阿梨在離開之後日子怎麽過的,或許是更輕松吧,畢竟身邊沒有她這個麻煩精。
但她的生活的确有很長一段時間處于兵荒馬亂。
她不習慣沒有阿梨,她離不開阿梨。
曲蜜蜜那個時候經常會想,這世上究竟有什麽感情可以天長地久?可以永垂不朽?
可好像什麽都沒有?是了,除了父母對子女的愛,其他的,哪裏還有?
從那之後,六年了,曲蜜蜜說不清自己怎麽度過的,可她的确就這麽恍恍惚惚獨自一個人走過了流年。
這六年,漫長的像是一個世紀。
而她終于在等了一個世紀之後,再次見到了阿梨。
見到了她的小魚兒。
半個小時後,曲蜜蜜吃完了飯,阿梨在飛機上吃過了,但不多,所以也陪着曲蜜蜜吃了些。
等兩人吃飽喝足,曲蜜蜜才再次看向阿梨,說了句:“小魚兒,我不是在做夢吧?”
阿梨笑:“我的飯你都吃了,還問我是不是在做夢?”
曲蜜蜜也笑起來,笑完了就開始哭,拉着阿梨的手止不住眼淚:“小魚兒,我以爲你永遠不會回來了呢!”
曾經的曾經,阿梨也覺得自己一走,大概永遠不會再回來。
可她回來了。
而且不知道爲什麽。她有一種錯覺,好像她還會再回來一樣。
曲蜜蜜說:“小魚兒,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也想你啊,蜜蜜,真的,特别想你。”
兩人擁抱在一起,彼此的眼眶都有點紅。
阿梨并不是個很容易多愁善感的人,可曲蜜蜜的哭聲的确感染力太大,她也忍不住掉了不少眼淚。
“你這次回來,是因爲我嗎?”
哭過之後,曲蜜蜜問了一句阿梨。
此前,商譽在他們家忙來忙去,她就隐隐感覺到了什麽,可她以爲,隻是商譽來多照顧着,阿梨……她沒想過也沒指望阿梨回來。
這是一個巨大的驚喜,非常大。
阿梨說:“好久沒見了,就是想見見你。”
曲蜜蜜撇嘴:“你也知道好久不見了,你這一走就是六年,每次都神神秘秘不說具體的地方……我不能去找你,你卻也不來找我,你太狠心了。”
說着說着,曲蜜蜜又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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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三千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