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這是詭辯！”
面對許正華的說辭，程悅悅一時間想不起來該怎麽反駁，但仍舊本能的感覺不對勁，心中滿是不服氣。
無論如何，人和桌子之間都是存在着本質性的差别的，不管怎麽說，都不可能在本質上一樣。
許正華呵呵的笑了起來。
“相似度的概念，你應該聽說過。”
程悅悅一怔，臉上的不服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之色。
這個概念，她當然是知道的。
假設将1定義爲極小，100定義爲極大，那麽，因爲1是極小的，2隻比它大了一點點，那麽2也是小的。3隻比2大了一點，3同樣也是很小的。以此類推，一直到99，都應該是很小的。
但這很顯然不對。99雖然比100小，但它應該也屬于大。
那麽問題出來了，爲什麽會有這個悖論？以及，從“小”變成“大”的界限在哪裏？
如果定義50爲大小的分界線，那麽49算大還是小？如果49算大，那麽48呢？47呢？一直到1呢？
這種看似悖論的問題，引入“相似度”的概念，便可以得到很好地解答。仍舊定義1爲極小，100爲極大，那麽，引入相似度概念之後，對于2的描述便不再是單純的大或者小，而是，2具備99%的小的相似度，具備1%的大的相似度。以此類推，3則具備98%的小的相似度，2%的大的相似度。
一直到99，它具備1%的小的相似度，99%的大的相似度。而100則具備100%的大的相似度。
這種概念，在現實生活之中具備極多的應用度。就像地球大氣層與太空的分界線——傳統意義上以卡門線爲分界線，但實際情況卻是，并不是超過了卡門線，就沒有一點大氣存在了。
在引入相似度概念之後，便可以描述爲，距離10公裏處，衡量是否在大氣層之内的“是”的相似度是60%，然後100公裏的相似度是30%，等，一直類推，便可以精準描述。
太陽日冕層與宇宙空間的分界線，智慧與非智慧的分界線，生命與非生命的分界線，甚至文化意義下的善和惡，美與醜等等，全都可以采用這個概念。
“爸，你是說……”
許正華收起笑容，低聲說道：“如果用相似度的概念來衡量，你認爲，你所開發的程序之中，那些‘人’的智慧，與我們人類的智慧，相似度有多少？”
“這個，這個不好說。”
程悅悅遲疑着搖頭。
“那麽，一條狗與那些‘人’之間，誰聰明？”
“應該，應該是那些‘人’吧？……”
她仍舊有些遲疑。
許正華淡淡道：“相似度是一種漸變的标準評判體系。在這套體系之中，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對立概念。而虛拟世界之中的‘人’與我們人類的智慧之間，也并不是絕對的對立。既然如此，爲什麽不能認定它們也有智慧？哪怕這智慧可以在程序代碼分析之中完整複現出來，又有什麽影響？我們難道便能确定，外部設計者對于我們的每一個行爲，便不能分析出完整的代碼和邏輯嗎？”
無非是一個較爲簡單，一個較爲複雜而已。而複雜和簡單之間同樣不是絕對對立的關系。那麽，在外部設計者眼中，人類的智慧，和虛拟世界之中的“人”的智慧，真的存在本質上的差别嗎？
程悅悅臉上微微有些茫然。
許正華自顧自道：“如果我們不認爲虛拟世界之中的‘人’有智慧，那麽……外部設計者會認爲我們有智慧麽？”
程悅悅下意識的搖頭。
“它們不認爲我們有智慧，可是，從本質上來說，我們的智慧，與它們的智慧，難道便有本質上的差别嗎？就像，就像虛拟世界之中的‘人’，它們的智慧與我們有本質差别嗎？”
如果采取相似度來衡量，認爲桌子是絕對意義上的沒有智慧，取值爲1，外部設計者具備絕對的智慧，取值爲100.
那麽，虛拟世界之中的“人”的智慧，假設記爲3，人類的智慧至少可以記爲10.
由此，描述便變成了，哪怕虛拟世界之中的“人”，與外部設計者相比，也隻存在智慧高低的不同，而沒有本質差别。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這又有什麽用處呢？”程悅悅喃喃着，“外部設計者會因爲我們也有智慧，就放過我們麽？”
“在某些情況下說不定有可能呢？”許正華繼續淡淡說着：“繼續開啓應龍号超算吧。如果沒有意外，接下來虛拟世界之中的‘人’，應該還會做出更多超出我們想象的事情。到那時候，我就基本上可以确定外部設計者們建造我們宇宙這台‘電腦’，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了……”
程悅悅無法理解許正華的思維，她也很明智的沒有去深入探究。畢竟，父親是偉大的科學家，自己可不是。
自己隻要按照父親的吩咐，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于是，她再度開啓了應龍号超算對于虛拟世界的支持，解凍了虛拟世界那已經被凍結的時間，于是，虛拟世界之中的“人”們便再一次開始了繁衍生息。
此刻，決策者會議室。承擔着領導文明前行任務的決策者們各自神色凝重。
“天文台觀測報告，黑幕已經吞噬了小行星1485267.并且，在接下來一個月時間内，它還将吞噬至少三顆直徑在500公裏以上的星體。科學界對于黑幕自行改變軌道的前景并不樂觀，認爲概率極低。并且，科學界仍舊不認爲我們能在黑幕到達内太陽系之前，找到阻擋它繼續靠近太陽的辦法。
目前，以許正華教授爲首的科學家正在嘗試着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這條道路仍舊不樂觀。綜合評判的話，我們認爲，人類文明在這一次災難之中不被毀滅的概率最多隻有千分之一點七。”
每一名決策者面前都擺放着這樣一份會議資料。而上面的每一個字符都似乎在告訴着他們，人類，這一次，逃不過了。
“我建議，重啓‘新家園計劃’。”
很顯然，這一次所啓動的新家園計劃，其目的地絕不會再是火星。至少也要是太陽系之外的恒星系。這就意味着人們必須要建造出一艘真正的恒星際飛船，且，必須要交給智能程序去掌控。
因爲沒有人能活那麽長時間。
以現在的技術，發射一艘由智能程序掌控的飛船，耗費至少數百年時間，将精子庫與卵子庫運輸到另一個恒星系，寄希望于他們能在另一個恒星系将人類文明延續下去，這件事情無論從哪方面看，成功的概率都太低太低，接近于沒有意義。
但沉思過後，所有的決策者都選擇了贊同。
“我提議，除了新家園計劃之外，‘文明落幕’計劃也要重啓。”
文明落幕計劃，既是想辦法将一些代表着人類文明，代表着地球生命最高成就的東西，又或者承載着厚重曆史意義的文物等保存下來，在宇宙之中留下人類文明與地球生命曾經來過的痕迹的計劃。
在太陽系即将覆滅的現在，文明落幕計劃很顯然也必須要建造一艘恒星際飛船，讓它飛出太陽系。不過與新家園計劃相比，執行文明落幕計劃的飛船沒有必要飛得太遠。
就算在太空之中永遠遊蕩，也算是将痕迹留了下來。
不過，相比起新家園計劃，文明落幕計劃很顯然更加沒有意義。
但決策者們仍舊同意了這個計劃。
“既然滅亡已經注定，那麽我們的文明，總歸是要做些什麽的……”
現實世界的人們時刻密切注意着虛拟世界的發展情況。人們看着它們慢慢的發展着，進化着，最終，某一個具備特殊“基因”特征的族群，在虛拟世界之中占據了絕對的生存優勢。其餘的族群基本上不可能再對它們造成威脅，它們反而可以對其餘族群予取予奪，随意掠奪它們擁有的點數。
它們甚至于開始了一種類似于人類社會之中養殖或者種植的模式，圈養起了其餘的“生命”，以可持續的獲取到點數。
當虛拟世界之中的曆史發展到37億年的時候，應龍号超算不得不停止了對這個虛拟世界的模拟。因爲伴随着這個虛拟世界之中生命們的發展，模拟這個虛拟宇宙變得越來越複雜，需要的算力越來越多。而這已經接近超出應龍号超算的極限了。
如果它再不停下，任憑這個世界繼續發展下去，那麽很快，對這個世界的模拟将會出現疏漏，導緻衆多BUG出現。譬如，原本需要從自然界或者殺死其餘生命才能獲取到的點數，可能某個程序隻需模拟出一段諸如“天地玄黃”之類的字符，點數便會憑空出現。
這會對整個系統造成嚴重影響，甚至可能導緻硬件的毀壞。因爲這種事情是不允許的，它們是BUG。
實驗已經無以爲繼。接到了報告的許正華則發布了一條新的指令。
“這個階段的‘人’，應該已經開始對它們所處的‘宇宙’本身感到好奇了吧。悅悅，你帶着你的團隊，去尋找一下這方面的迹象。如果找到了，就告訴我。”
程悅悅領命而去。并在幾天之後，将一份分析報告交到了許正華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