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是在中軍大帳之内,除了他還有數十位世家家主在,因此哪怕他心中再悲傷,他也要将自己的情緒強壓下去。
因此即使雙拳都快攥出血了,他也一言不發,靜靜的看着楊彥章大搖大擺的将屠虞的首級給帶回了廣陵城。
等楊彥章的大軍回了廣陵城之後,司徒耀勉強定了定心神,用嘶啞的聲音開口說道:“長秋,你去把你大師兄的……”
司徒耀說到這裏忍不住頓了一下,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說道:“把你大師兄的屍體帶回來。”
“是,老師。”
白城秋看着戰死得屠虞,心中有些悲戚,屠虞對自己人十分寬厚,而且作爲司徒耀門下的大師兄,他平日裏對扈明還有自己都照顧頗多,今日突然戰死在這裏,這讓白長秋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他帶着士卒神情有些恍惚的來到屠虞的屍首前,等看到屠虞被楊彥章割去頭顱的殘屍之後,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戚,不由得放聲痛哭起來。
老師門下一共就隻有他們三個,如今二師兄扈明戰死在宜甯城,屍體剛拿回潛江還沒有多久,現在大師兄屠虞又戰死在自己眼前,甚至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沒能落下。
司徒耀門下三人,如今就剩下最不成器的自己了。
白長秋含淚将屠虞的屍首收斂了起來,等他回到大營之時,司徒耀早已在營帳之中等候多時。
等看到白長秋擡回來的那個蓋着白布的擔架時,早已心力憔悴的司徒耀伸出微微顫抖的右手,想要去将白布揭開。
“老師……”
白長秋攔在了司徒耀面前,他輕輕按住司徒耀的手然後微微搖頭,示意司徒耀不要揭開白布。
白布之下的景象太過慘烈,他有些擔心司徒耀看了之後會受不了。
司徒耀顫抖的手頓在了半空,他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将白長秋推開,而是無力的收回了右手。
這三個學生,他都視若己出,如今他眼睜睜的看着屠虞死在自己眼前,連全屍都沒能留下,那種感覺豈是悲痛兩個字能形容的。
“楊彥章……”
司徒耀幾乎咆哮般的喊出了這三個字,之前二弟子扈明就是間接死在楊彥章手裏,現在自己的大弟子又慘死在楊彥章手中,對于他來說,此仇不共戴天。
隻是咆哮過後,他站在原地片刻,又有些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有赤焰龍騎在手的楊彥章,自己此時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就算自己想設計用人堆死赤焰龍騎,在希望不大的情況下,那些世家家主也不會同意派兵的,所以想要報仇,根本沒那麽簡單。
司徒耀邁着有些蹒跚的腳步,回到椅子上,接連的打擊,讓原本有些意氣風發的他盡顯老态,
“長秋,你兩位師兄的仇,必須報!”
“我明白,老師。”
白長秋狠狠的點了點頭,但想到赤焰龍騎,他也不由得有些無力,“可是,楊彥章有赤焰龍騎……”
“赤焰龍騎能保他一時,不能保他一世。”
司徒耀沉思了好一會,然後開口說道:“長秋,你等會把軍中的工匠調出來一半,專門打造陷馬坑。”
“打造陷馬坑?”
白長秋怔了一下,陷馬坑不是在地上挖個細長的深坑不就行了,怎麽還專門打造啊,老師莫不是氣糊塗了?
“沒錯,就是打造!”
司徒耀斬釘截鐵的說道:“赤焰龍騎的馬不是普通的戰馬,一般的陷馬坑它們就算陷進去了,最多也就減緩一下速度,不會對他們有什麽危害,所以要專門打造。”
“你讓工匠用鐵水澆築,在中間的孔洞裏留出倒刺,做成金屬的陷馬坑。”
“哪怕它是天馬,隻要落入陷馬坑,我也要讓它斷條蹄子!”
對于司徒耀來說,赤焰龍騎最難纏的不是那些洗髓境的士卒,而是那些神異的戰馬。
隻要自己能廢了那些戰馬,讓那些赤焰龍騎失去機動性,到時候再進行圍殺,想來那些世家家主也不會反對自己。
“金屬陷馬坑?”
白長秋在心中微微思索一番,瞬間便明白了司徒耀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我明白了,老師,我這就讓工匠去做。”
“我保證,等做成之後,那些赤焰龍騎,再也踏不出廣陵城半步。”
說完之後,白長秋直接就去将工匠召集了起來。
五十萬大軍,随軍的工匠自然不再少數,所以樣品很快就打造出來了。
那是用鐵水澆築出來的一個兩米見方的金屬闆,在金屬闆之上,有幾個拳頭大小的凹槽,向下延伸出一個個空心的金屬柱,而在金屬柱的内部,雜亂無章的布滿了兩三指長的金屬倒刺。
這就是金屬打造成的陷馬坑,将這種金屬闆埋在地上,高速前行的馬匹,隻要将蹄子陷進去了,立刻就會折斷馬腿。
就算是陷進去的不深,那些倒刺也足以讓馬蹄半廢,不可謂是不歹毒。
不過這種金屬陷馬坑也有缺點,那就是這東西是純金屬打造的,若想用它圍住廣陵城,哪怕就隻是圍住四個城門,也需要用上不少的鐵料。
但他們大軍出征,除了兵甲之外,别的金屬制品很少,所以爲了這些金屬的陷馬坑,白長秋硬是扒了近三千人的甲胄,才堪堪打造出将四個城門全都鋪滿的金屬陷馬坑。
而這些陷馬坑,幾乎是在楊彥章眼皮子底下鋪設的,他自然也看清了司徒耀他們的歹毒用心,所以在這玩意鋪上之後,他就很少讓赤焰龍騎出城了。
不過取而代之的則是韓瞿的神威軍,而且比較雞賊的韓瞿爲了練兵,每次就派一萬人出城,這一萬人目标很明确,除了奔着司徒耀這邊的攻城器械之外,就是挖司徒耀他們辛辛苦苦鋪設的陷馬坑。
這種事,司徒耀自然不能幹看着,直接就派精銳壓上去圍剿這些敢出城的神威軍。
而韓瞿這邊派出來的将領也不貪功,在兩軍打了一會這會,眼看着司徒耀人越來越多了,立刻就帶兵回城。
然後隔一段時間之後,韓瞿再派出另外一萬人出戰,如此周而複始,來回循環,想達到自己練兵的目的。
“這,有些不對啊。”
司徒耀看着再次從城中走出的一萬神威軍,不由得眉頭緊鎖。
這一萬士卒,一天出來好幾趟,就是鐵打的,他們現在也該累趴下了,可看這些人的精神狀态,各個神清氣爽,精神飽滿,一點都看不出來有疲憊的樣子,這很明顯不正常啊。
而且不僅如此,這些士卒的實力也有些反常,神威軍每次就出來一萬人,爲了滅掉這一萬人,自己每次都調動了五萬精銳過去圍剿。
可結果卻是,出來的一萬神威軍,幾乎沒有什麽損失,反倒是自己這邊的五萬精銳,從一開始損失的一兩千人,再到最後的好幾千,然後到現在的近萬人,這傷亡是越來越大了。
“這支軍隊,究竟是怎麽回事?”
司徒耀心底充滿了不解,他不是沒想過出來的不是同一隻軍隊,可問題是,若這些軍隊真不是同一支的話,那就說明韓瞿手中有數萬名這麽強大的士卒,這結果無疑是更可怕的。
所以即使司徒耀心中猜到過這個可能,他也不敢往這方面深想,因爲那樣的結果,會讓他感到絕望。
“得想辦法将這支軍隊留下。”
司徒耀抛開心中那些繁雜的想法,開始思索怎麽将出城的這一萬士卒給留下來,最不濟也要重創他們。
不然,任由他們這麽進進出出的,自己之前的做的努力就白費了,而且更主要的是,軍中的鐵材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若是讓他們再這麽挖下下去,那大軍的盔甲都有些不夠用了。
想到這裏,司徒耀不由得有些悲哀,五十萬圍十萬,明明自己這邊占盡優勢,可這十萬大軍卻想怎麽出城就怎麽出城,而自己卻拿他們沒什麽辦法,這圍的這叫什麽城啊!!!
司徒耀在沙場縱橫了半輩子,從來沒有這麽憋屈的圍過城,有時候他就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然後當他回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年輕的時候,面對這麽一支強的不講理的軍隊會怎麽辦。
結果當他想了半天之後,他發現就算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拿這支軍隊沒有任何辦法。
想到這裏之後,他不由得更加悲哀了。
籌劃了半生,本以爲能順利推翻莫家的江山,結果出了一大堆的意外也就算了,還冒出了這麽一支強的離譜的軍隊,老天爺這是鐵了心的要跟自己作對嗎?
司徒耀深吸了一口氣,他不信命,信命的話,他直接去投奔當時的皇帝莫從意就行了,也不用冒着巨大的風險去謀算唐叔虞了。
所以,就算這命是老天定下的,他也要跟天搏一搏。
“實力強,但戰陣卻有些淩亂,撤退時的陣型更是零落不堪,這很明顯是一支新兵。”
司徒耀凝神想了一會,然後開口将白長秋叫來,“長秋,等會出兵的時候,帶上一萬輔兵。”
“帶上一萬輔兵?”
白長秋不知道司徒耀想做什麽,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開口問道:“爲什麽要帶輔兵啊,老師?”
“韓瞿想用我們的人練兵,既然這樣,那我就讓他‘速成。’”
司徒耀看着在城外作戰的那一萬神威軍,淡淡的開口說道:“除了帶輔兵之外,你還要盡量詐敗,讓韓瞿慢慢放松警惕。”
“老師你的意思是,通過詐敗,來麻痹韓瞿?”
白長秋瞬間就明白了司徒耀的打算,自己這邊帶上一部分輔兵,并且給對面放水,讓對面以爲他們的實力很強,慢慢麻痹他們,等他們逐漸習慣了自己這邊羸弱的戰力之後,在全部換上精銳,以有心打無心,那樣就很容易将這支出城的士卒給留下來了。
“隻是……”
白長秋想了一會,不由得有些遲疑,這個計劃好是好,但就是會損失大量無辜的士卒,他怕到時候那些世家聯軍會不同意,“讓那些世家手下的人去送死,他們會同意嗎?”
“無妨,此事我會跟他們談的。”
司徒耀毫不在乎的點了點頭,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作爲三軍盟主,這點事情他還是能說了算的,“你隻管去便是。”
“明白。”
看司徒耀這麽說,白長秋便不再多說,直接調來了一萬輔兵,去跟新出城的一萬神威軍纏鬥。
并不清楚自己換了對手的神威軍,隻覺得這次打起來得心應手,完全沒感覺出來對手弱了,直接斬殺了近萬人,這才退回廣陵城。
而在接下來的兩場場戰鬥中,神威軍每次出城的戰果都差不多。
這種情況,按理來說城牆之上的韓瞿跟楊彥章是很難發現的,可偏偏最後一次,韓瞿派出去的是第一次出戰的新卒,結果一下斬殺了這麽多人,這頓時讓兩人察覺出來了一絲不對。
“這不對啊。”
韓瞿皺眉看着城下的收兵的神威軍,眼神裏滿是疑惑,以之前的經驗來看,首次出城的士卒,能斬殺一兩千人就不錯了,可這次卻斬殺了五六千,而且自身還沒什麽損失,這很明顯有些不對勁啊。
“确實不對。”
楊彥章看了一眼雙方交戰的地點離城門越來越遠了,突然明白了司徒耀的打算,不由得笑了一聲,“看來,司徒耀那老匹夫是想玩示敵以弱的把戲啊。”
“示弱?”
韓瞿怔了一下,然後立刻就明白了楊彥章的意思,“你是說,他想吃下我的神威軍?”
“沒錯,示敵以弱,誘敵深入。”
楊彥章看着司徒耀大軍中戰死的那些士卒,不由得搖了搖頭,開口說道:“這老匹夫,心還真是夠狠的啊,這麽多士卒的性命,就這麽被他當成誘餌了。”
韓瞿倒是對司徒耀這種手段沒有什麽太大的想法,畢竟慈不掌兵,兩軍交戰之時,有時候犧牲自己的士卒當誘餌也是必不可免的,雖然韓瞿不會用這種手段,但他也不會過分的貶低這種手段。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這兩次,司徒耀葬送了一萬多士卒,想來以他聯軍的數量應該也會有些心疼了吧?”
楊彥章沉吟了片刻,輕輕開口說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司徒耀下了兩次餌,如果我沒猜錯,下次應該就是他要收網的時候了。”
“既然這樣,那韓将軍你就選出來五千最強的神威軍出陣,至于剩下的那五千人……”
楊彥章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後,開口命令道:“耿琦,辛愠,你二人帶赤焰龍騎換上神威軍的戰甲,等下跟神威軍一起出城。”
“這次,我要讓他司徒耀,偷雞不成蝕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