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三郡赈災也有一段時日了，最讓他觸目驚心的除了流民餓殍遍地之外，就是世家豪族對于土地的兼并了。
三郡的旱災，對于那些世家豪族并沒有太大的影響，一來是因爲他們存的糧食足夠多，再加上朝廷赈災的糧食很多都落入他們手中，所以他們的生活基本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相反，這種災年在某種意義上反倒成了他們的豐年，平時他們需要想盡辦法或者是話大價錢才能買來的良田，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最多隻需要幾石陳糧就能輕易換過來。
而除了良田之外，人口買賣更是廉價，隻需要一鬥小米就能輕松買來一個貌美女子。
雖然大周官方廢除了賤籍，但他們有的是辦法繞過大周的法律，義子，義女，雇農等等，這些稱呼說的好聽，其實跟奴仆還是一個性質，戶籍掌握在主家手裏，連逃跑都是奢望。
因此這場災年，直接養肥了無數的地主豪族，他們兼并了無數百姓的土地，買來了大量的奴仆，直接加劇了這場天災。
而朝廷赈災，隻能赈一時而不能赈一時，且不提朝廷的赈災能不能幫三郡百姓度過災年，就算可以度過這場災年，沒有了土地的百姓，又怎麽活下去呢。
“唉……”
看着眼前的災民，石之培心中思慮萬千，但卻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滿腔思緒隻能化作一聲長歎。
如今大周積弊嚴重，世家豪族占據了大量的财富，而升鬥小民卻毫無活路，但偏偏這些占據了大量财富的世家豪族卻掌握了大量的話語權。
他相信陛下肯定也能看清這種情況，但想改變卻很難。
這些世家，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要稍有觸碰他們利益的地方，就會引起他們劇烈的反彈，偏偏朝廷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實力鎮壓他們的反彈，陛下隻能對這些世家妥協，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
但病已入骨，若不刮骨療毒，那等待大周的，就隻有病發身亡一個下場。
“想要改革，就得先有實力，想要有實力，就必須跟世家産生沖突，但跟世家産生沖突卻沒有實力鎮壓。”
石之培眼神中滿是無奈，“這是死結啊！”
看着石之培一直長籲短歎的，策馬在旁的劉洪開口問道：“石大人今日爲何如此惆怅？陛下那邊不是已經傳來了消息，不日将會有五十萬石糧食運到南郡來，雖然不能完全解除南郡的危機，但解決一部分應該不成問題吧？”
“赈災可解一時之急，而不可解一世之難啊。”
石之培搖了搖頭，沒在這方面多說，而是岔開話題道：“督主可知道，這些流民在受災之前，日子有多艱難嗎？”
“哈哈，石大人這是看不起咱家了不是。”
劉洪笑了一聲，聲音雖然尖銳，但卻并沒有那種陰森感，他搖了搖頭，開頭道：“石大人，你可知咱家爲何進宮？”
說完，劉洪也不等石之培回答，就自顧自的說道：“就是因爲咱家小時候家裏窮，日子過不下去了，家父爲了家中生計，不得已才将咱家送到宮中，挨了一刀。”
“這一刀換來了十兩銀子，錢雖不多，但卻活了咱家一家六口人，石大人，您說咱家知不知道這些流民以前過的什麽日子？”
“是本官冒犯了。”
聽劉洪這麽說，石培志立刻站在馬車上，躬身對着劉洪賠了一禮。
“石大人這可真是折煞咱家了。”
劉洪連忙策馬避開了石之培這一禮，等石之培行完禮之後，他這才策馬回來，笑着說道：“其實石大人不用介懷，咱家雖然活了一刀，但也救活了家中老小，更别說現在咱家還在王爺手下混了個督主當當。”
“雖然不能傳宗接代了，但也算是光宗耀祖，已經很幸運了。”
說到這裏，劉洪臉上露出些許追憶的神色，“咱家依稀記得，那時候跟我家一起逃荒的，一共有十幾戶人家，咱家進宮讓自己家活了下來，但那些人，等咱家能出宮的時候，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他們的消息了。”
聽劉洪這麽說，石之培瞬間明白了劉洪的意思，在災年，沒有消息，基本上就是指已經死了。
“這麽說來，督主确實算幸運的。”
石之培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的看着劉洪，有些話他知道不該跟劉洪将，但可能是因爲這些時日災民給他的壓力太大了，他還是忍不住說道：“督主，你覺得百姓過這麽苦對嗎？”
“嗯？”
聽石之培這麽說，劉洪頓時感覺出來一絲不對的意味，所以他深深看了石之培一眼，然後緩緩的說道：“石大人，咱家隻是個殘缺之人，伺候伺候人還行，對不對的咱家哪能說的了啊。”
想到石之培日後的前景，本不欲多說的劉洪咬了咬牙，又加了一句，“咱家隻知道一點，那就是先帝爺曾說過，如果你覺得不對，那就應該去改變，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去改變。”
說完，劉洪也不等石之培回答，逃也似的拍馬前行，“石大人在後面慢行，咱家先去看一下南州郡的郡守是否前來迎接了。”
“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去改變……”
石之培講這句話在口中念叨了兩遍之後，本來充滿迷茫的眼神漸漸變得明亮起來，“哈哈，先帝爺英明！”
本來一直不敢看災民的石之培，此時站在馬車上擡頭将所有災民盡收眼底，雖然沒有依舊找到解決的辦法，但他卻堅定了自己信念，能不能改變，那要看有沒有人去改變。
哪怕他石之培注定會失敗，但大周人才濟濟，就沒有第二個石之培試着去改變嗎？隻要去做的人多了，總會改變大周的現狀，雖然這條路希望很渺茫，但總歸要試一下的。
解開心結的石之培不再猶豫，直接讓馬車加快速度，災情如此嚴重，時時刻刻都有人被餓死，而他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了，那他現在連一刻都不想耽誤了。
等馬車來到南州郡郡城的城門下時，石之培看着城門上的南州郡三字，在心中默默自語一句。
“解除大周疲憊，當從南州郡始，當從我石之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