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小時之後,左重背着雙手和古琦走在金陵城東的第一公園的山丘上,一邊走一邊聊。
他們今天來這自然不是爲了閑談,說話時兩人目光不斷掃過一河之隔的公園路體育場。
借着體育場燈光的照明,能看到數人在羽毛球場揮動球拍,其中一人就是他們的目标。
疑似日本間諜,
密碼檢譯所研究組組長陳實。
對方剛一下班,立刻騎着自行車穿過半個金陵城到了這裏,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的球瘾。
與他對戰的是個中年白人男性,雙方打得有來有回,呼喝聲不斷,看樣子是棋逢對手。
與此同時,公園内十幾個裝扮各異的特務,或結伴或獨行,在制高點及河邊附近徘徊。
他們小心翼翼觀察着四周和球場的動靜,尤其是跟目标有過語言、肢體接觸的可疑人。
偵查活動一般分爲兩種,
秘密的和公開的。
目前情況不明,陳實如果真有問題,可能有同夥在周圍觀察,這是日本人的慣用伎倆。
這麽做既可以監視,又可以預警,在必要的時候還能滅口,徹底切斷己方追查的線索。
情報工作容不得一絲大意,爲了确保行動不被察覺,特務處隻能采取僞裝偵查的方案。
衆人觀察了許久,暫時沒發現目标有什麽異常舉動,看上去對方就是來此地鍛煉身體。
“老古,體育場什麽情況。”
左重沒管體育場,看着漫天繁星:“來金陵任職這麽久,我真還不知道金陵有座體育場。
更沒想到中日戰争在即,時局萬分緊張之時,竟然有如此多的人來這裏打球消磨時間。
看來領袖的新生活運動成果斐然,國民的鍛煉之風不減呐,而且此地的老闆不簡單啊。”
他似笑非笑說了兩句,目光投向了球場的大功率電燈,巨大的燈柱照得周邊如同白晝。
要是沒看錯,那分明是艦船上和防空部隊使用的探照燈,亮度高達數千甚至上萬流明。
那麽政府财産爲什麽會出現在一個民用場所内,懂得都懂,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要不是體積太大不便搬運,國府的某些王巴蛋恨不得把先總統的雕像都搬回自己家去。
這事在平時不算什麽,
可現在是戰時!
日本人的海軍航空兵在滬上厲兵秣馬,随時都有可能出動空襲金陵,防空形勢很嚴峻。
軍事委員會和統帥部早就下達了燈光管制令,除去軍用用途,其它戶外燈光必須關閉。
很顯然三令五申的命令成爲了一紙空文,眼前這幾道刺眼的燈光簡直是在給鬼子引路。
真是要錢不要命,
賺那麽多錢花的完麽。
要知道體育場不遠處就有中央航校、國術館、航空署警衛部隊本部、監察院等等部門。
同時距離國府、憩廬隻有區區數個街區,直線距離十幾公裏,也就是多飛幾分鍾的事。
日本轟炸機飛行員隻要不是瞎子和傻子,便能通過簡單測算鎖定這些機構的準确位置。
那些被朱佩紫的大員就不怕某一天,自己和家人會被突如其來的空襲炸成零件狀态嗎。
“副處長,情況是這樣的。”
一旁的古琦正色回道:“這是金陵最先進的體育場館,占地面積頗廣,有跑道和足球場。
還有看台、籃球場、網球場、遊泳池諸多設施,城中大中學校的運動會多在這裏舉行。
體育場明面上的老闆是一個滬上老闆,但根據調查,真正出資人是孔、宋兩家的小輩。
工作人員的背景也簡單,全是金陵的居民,流動性不大,體育場一建成便在裏面工作。”
大概介紹了一下情況,他嘴巴朝河對岸努了努。
“那幾塊室外羽毛場地去年剛剛落成,每小時費用要6角大洋,普通市民根本承受不起。
來玩的客人,大部分是外國使領館的人員,一小部分是留過洋的文人、教師、公務員。
畢竟羽毛球是項新運動,在日本和英國比較流行,國内很少有人會玩,連規則都不懂。
得知目标每周打球之後,我立刻安排人員開始了摸排,将這些人的詳細資料做了登記。
内容包含姓名、年齡、教育水平、親友背景、政治信仰,可以粗略拼湊出他們的背景。”
“非常好,老古。”
左重聽完拍了拍手:“能夠把工作做到前面,你這個情報科長已經合格,我可以放心了。
針對客人的調查很重要,目标若是來這接頭,來人肯定就藏在人群中,伺機接收情報。
對方僞裝地再好,不可能沒有任何破綻,我們的工作便是尋找、發現這些細微的線索。”
他輕聲表揚了古琦一句,接着不等對方說話,看了看周圍話鋒一轉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不過,光這麽做還不夠,體育場工作人員同樣要做深入調查,哪怕這種可能性非常小。
尤其是球童、服務員,這些人每天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很适合充當中轉情報的信鴿。
别看現在到處都是抗日标語、口号,面對日本人的策反,又有多少人能抵擋住誘惑呢。”
“好的。”
古琦思考過後點點頭,決定回去就加派更多人手,把體育場從裏到外好好的清掃一遍。
至于體育場上層人員,他和左重都故意略過不再提起,皇親國戚不是特務處可以碰的。
況且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些人才是最“愛國”的,因爲國家沒了,他們的榮華富貴就沒了。
放着主子不當,跑去給日本人當孫子,二世祖們沒這麽傻,那些被蒙騙拉下水的另算。
時間慢慢過去,
很快到了晚上十點。
左重和古琦向着公園大門方向走去,按照資料目标很快就會離開球場,沒必要再盯着。
跟得太緊,貼得太近是監視行動大忌,日本情報機構很專業,這種低級錯誤絕不能犯。
結果走到一半,兩人發現不少遊客從犄角旮旯鑽出來,三三兩兩的趕往出口的存車處。
什麽車?
當然是自行車。
第一公園和體育場所在位置算是郊區,從城區到此距離不近,不會有人選擇長途步行。
加上逛公園和健身這種小資的生活方式,有錢人和窮人都沒有興趣,遊客多數爲中産。
很好理解,有錢人不來是因爲沒時間,頂多偶爾來一次,窮人需要養家糊口也沒時間。
而中産階層出門,要麽叫黃包車,要麽自己騎自行車,總之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
就像陳實,作爲一個秘密機關的中層小組長,開汽車肯定是不行的,騎車最符合身份。
但在這種荒郊野外,黃包車是别想了,沒哪個車夫這麽閑,還是省點力氣加油蹬~吧。
幸好路況不錯,
三十多分鍾就能回城。
左重兩人也不例外,來時各自騎了輛破舊的英國鳳頭牌自行車,在金陵一點都不顯眼。
說起來,這兩輛車的年紀比他們大,除了鈴铛不響哪兒都響,一副随時要散架的模樣。
沒辦法,總不能開車來第一公園吧,那不如特務處的牌子印在車門上,倒也節省時間。
“叮鈴鈴~”
再看遊客們一個個開鎖騎上自行車,離開前潇灑的撥弄鈴铛,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
原本熱鬧的公園門口,很快變得門口羅雀,一陣帶着些許涼氣的山風卷起了一片塵土。
正跟古琦有說有笑的左重看到這幕愣了一下,如何抓到日諜,他好像抓住了一絲靈感。
時間!
關鍵就在于時間!
他馬上又反應過來,隻是這裏不安全,不是一個思考的地方,一擡腳跨上車往西騎去。
雖然此時夜色很黑,但是左重的眼睛卻無比明亮,狡猾的鬼子終于露出了馬腳和破綻。
他腦中開始高速思考,腳下的自行車越騎越快,車體不斷發出令人倒牙的金屬摩擦聲。
古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好擡起肥胖的身體,利用體重飛踩踏闆,拼命追趕左重。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隻花了不到二十分鍾,便來到了位于城東平民區的一個院子外。
“是不是”
“進去說。”
古琦停下車剛想開口被就左重阻止,爲了裝成普通人,他們回來并沒有做反跟蹤動作。
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有日諜跟在身後,随意讨論案情容易暴露身份,危及整個行動。
左重說完打開院門将車推了進去,進門後刻意加重腳步走到房門前掏出鑰匙用力晃動。
嘩啦嘩啦的撞擊聲傳出去了很遠,在安靜的小巷之中顯得格外刺耳,引來了犬吠陣陣。
既然是正常人,深夜回自己的家根本沒必要躲躲藏藏,制造點動靜壯膽也是人之常情。
古琦明白自己剛剛大意了,臉色一紅不再說話,有樣學樣進了院子,反手插上了門栓。
左重瞟了他一眼,悄步移動到圍牆,透過縫隙觀察了院外幾分鍾,确定無人這才回頭。
“檢查。”
“是。”
這裏是特務處衆多安全屋中的一個,位置偏僻很少有人來,使用前必須進行安全檢查。
門框夾着的絲絮
門内設計精巧的踏步陷阱
窗戶合頁上的木片
等等……
經過檢查,屋内的安全記号都是原樣,沒有人進來過的痕迹,這下可以放心的談話了。
随着撕拉一聲,左重劃亮火柴将客廳桌子上的煤油燈點燃,而後坐到凳子上嚴肅說道。
“老古,等會你先回去,我要你去做一件事,處裏的人手伱可以随意調派,我會打招呼。
此事關乎日諜下落,沒見到局座和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
“是,我會挑選可靠的弟兄執行命令,您說。”古琦聽到日諜下落幾個字,當即精神一振。
他還望案子結束後軍裝的領章上再多一顆星星,這比起山城的那個神秘任務靠譜多了。
“恩。”
左重輕點下巴,将随身的金陵地圖拿出來鋪開,又用鋼筆在體育場的位置敲了敲說道。
“長江堵塞計劃洩密,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日本人隻用了一個小時就完成了緊急撤離。
從軍事角度,這是一次成功的行動,可從情報角度,無疑是失敗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們的動作太快了,快到忽視了潛伏在金陵的情報人員安全,可以說間接出賣了對方。
在60分鍾内,日方完成了情報傳遞、編譯密碼、發報,東京下達撤退命令一系列流程。
這說明了什麽,說明發報者很可能是一得到情報,完全沒停歇就開始向東京方面彙報。”
講到這左重停了一下眯起了眼睛,語氣異常笃定,看當到古琦在思考,口中繼續推測。
“假設陳實是日諜,不管他是怎麽得到的長江堵塞計劃,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通知同夥。
通過這段時間的監視和對其的了解,此人除了周末天天來球場之外,較少去其它地方。
他很可能就是在此地傳遞的情報,不過機密洩露那天不是周末,這家夥是通過何種方式通知的同夥仍然需要調查。
我們目前也不知道這個神秘人的身份,可這不重要,理清線團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線頭。
一個配合潛伏人員進行情報工作的特務,最重要的是低調,開車來體育場顯然不合适。
一次兩次還好,要是每周都有個闊佬出現,你覺得其它工作人員和客人會不會有印象。
最合理的方式是騎車,一來便于隐藏身份,二來遇到緊急情況可做出相對快速的反應。
即使陳實通過信鴿傳遞情報,那些工作人員和其他客人同樣要靠自行車出行,對不對。”
“是,副處長。”
“體育場的薪水不低,許多老資格工作人員都買了自行車,沒有車的人也是搭便車回家。
客人中隻有幾個小開有車,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更重要的他們從來不在周末來體育場。”
古琦眼睛亮了,他明白左重這段話的意思,日本間諜收到消息後的行動工具能确定了。
有了這條線索,偵破思路一下子打開了,自行車不是汽車,行駛速度恒定,容易追溯。
另一邊,左重以體育場爲圓心畫了一個圓圈,冷峻的盯着圓圈内部衆多的居民區說道。
“一般的城市道路上,在沒有擁堵的情況下,普通人的平均騎行速度約爲15公裏每小時。
考慮到騎得太快會引起别人的懷疑,那個發報的日本間諜不會全速前進,速度會更慢。
我們算上日本本土接到電報的反應時間,發報的時間,編譯密碼的時間以及其它耗時。
對方收到情報至少花了30分鍾在路上,這一點時間最多能讓日諜騎出7到5公裏的路程。
明天我會發出一條假情報,通過李氏兄弟的渠道傳遞給目标,正好下面兩天都是周末。
你讓人在體育場7公裏範圍進行布控,對所有從體育場及其周邊騎車離開的人一一跟蹤。”
說完他将鋼筆碰扔到桌上,叉腰看着夜幕,口中冷哼一聲:“咱們就來它一個甕中捉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