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丹絨旅館的一樓大廳,十幾位客人正在前台排隊辦理入住,這些人當中不光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生意十分的紅火。
鄭庭炳爲了能盡快打開局面,不惜本錢搞來了進口彈簧床墊、新式沙發、最時髦的西式家具,吸引了不少挑剔的住客。
門外路邊,左重穿着一身和服從人力車上走了下來,遞給車夫一張鈔票後擡頭看了看豪華的旅館門頭,邁步走了過去。
“空你七哇(您好)。”
負責迎賓的服務生幫他推開大門,鞠躬中說了句不标準的日語,臉上滿是熱情的笑容,老鄭行啊,都搞起微笑服務了。
左重禮貌的跟對方點了點頭,擡腳邁了進去,裏面的客人聽到門響回頭看了看,發現是日本人,連忙又将頭轉了回去。
在哈爾濱,沒人喜歡這幫自大又兇殘的家夥,加上昨天突如其來的全城搜捕騷擾了不少人,連外國人見到他也冷着臉。
“您好,請問是要入住嗎。”
别人可以不給日本人好臉色,但旅館的服務員不能,一個年輕人戰戰兢兢的走到左重面前,恭恭敬敬地詢問他的來意。
“不,我有一樁生意要跟你們老闆商讨。”左重說完見對方臉色一變,連忙笑着解釋道:“我是正經商人,絕沒有惡意。”
年輕人根本不相信,不過也沒有膽子拒絕,隻好擡手朝向大廳的沙發示意他先坐,然後一溜煙往樓上跑去向老闆報信。
左重瞧着這幕暗暗發笑,感歎老鄭拉攏人心有一手,服務員表現出的焦急是演不出來的,顯然是真的關心對方的安全。
鄭庭炳,
果然更适合當個商人。
他轉頭觀察周圍豪華的裝飾,砸了咂嘴巴,要是讓對方當特務處長,說不定能把洪公祠改成歌舞廳,此人幹的出這事。
左重胡思亂想了一會,直到鄭庭炳和邬春陽從樓下走下,雙方的表現非常自然,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做起了自我介紹。
“岡本重信。”
“王曰文。”
“王頌武。”
三人客套着握了握手,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親熱,旁邊的客人瞄了兩眼便失去了興趣,以爲就是一次正常的商業交談。
這種場景在旅館裏很常見,因爲大多數客人也是背井離鄉的商人,他們與人談生意同樣是在這裏,隐秘,還足夠安全。
西裝革履的鄭庭炳滿臉笑容,用一口帶着東南亞腔調的中國話說道:“頌武啊,這裏人多眼雜,快請岡本先生去樓上聊。”
“好的,父親。”
邬春陽輕聲應了一聲,說完走在前路引路,陪同兩人來到了辦公室,随即關上房門站在走廊之中觀望,防止有人偷聽。
這裏是旅館頂樓,平時不會有工作人員出沒,這麽做并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況且談買賣本就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
屋裏,會客區。
鄭庭炳坐到沙發上指了指頭頂:“牆壁做過特殊處理,隔音效果不錯,每天也進行反竊聽檢查,咱們兩個可以敞開對話。
你今天怎麽突然來我這,是不是有緊急任務,沒有電台就是不方便,金陵那邊的情況收不到,這裏的情況也送不出去。”
電台,
不方便?
左重總覺得對方是話裏有話,特别是最後那一句,什麽叫這裏的情況也送不出去,難道這家夥想向金陵打小報告不成。
沒等他開口詢問,鄭庭炳語氣平淡的問道:“對了,咱們這樣接頭沒事吧,在東北還是要慎重一點,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何況春陽昨天把日本人折騰的不輕呐,連裝甲汽車都上街了,如果讓他們發覺伱我見面,會不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呢。”
邬春陽折騰日本人,
還是在昨天。
左重心中有數了,對方這是在告邬春陽的狀啊,笑容變得愈發和煦:“的确要慎重,來時我做了反跟蹤,确定身後沒人。
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來推銷藥箱和急用藥,忘記告訴你了,我現在是濟仁藥房的掌櫃,有重要情報去那找我彙報。”
他大概解釋了一下,将掩護身份說了出來,又批準了雙方展開直接聯絡,可就是不問邬春陽昨天到底幹了些什麽事情。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麽聊齋,如今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繼續勾心鬥角隻能便宜了日本人,得讓老鄭認識到這一點。
MD,小狐狸。
鄭庭炳明白對方在裝傻,暗罵了一聲後将邬春陽救下抗聯人員的事情和盤托出,接着以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鄭重說道。
“左副處長,春陽他殺了三個特務,搞得日本人發了瘋,這件事嚴重影響了任務進展,他是你的直接下屬,你得管一管。
而且我們身負領袖重任,來這是爲了國家的未來,不是爲了跟異己份子搞好關系,思想之間的鬥争也容不得婦人之仁。
我看合作就免了,沒了地下黨的幫忙,特務處一樣可以順利完成任務,我們這些黨國精英總不能連一幫逆匪都不如吧。”
是的,
确實不如。
左重非常想這麽回答他,可考慮到可能會吓死對方,立刻一臉欽佩地鼓起了掌:“好,很好,老鄭你果然是黨國之光啊。
我來東北的原因是怕沒人掌控局面,現在看來是我多慮拉,這樣,我立刻向金陵打報告,申請由你負責整個東北計劃。
至于邬春陽和其他人,過幾天先撤往北平進行休整,我們所有人的精神與你同在,大家敬候你行動成功的消息,加油。”
“噗通。”
鄭庭炳從沙發上摔了下去,懷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姓左的要帶人回北平,把自己一個人丢在東北,這是人說的話嗎。
他是老情報,不是老天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沒法跟整個僞滿和幾十萬關東軍鬥,對方是想讓他死啊,這個小王巴蛋。
蹭的一下,老鄭跳了起來,義正言辭道:“雖然黨國跟地下黨有着一些小矛盾,但在民族大義前,我認爲合作是必須的。
您放心,這件事是我的個人提議,跟春陽沒有任何關系,請您一定要批準,否則任務無法完成,我們要如何面對領袖。”
左重聽完掏了掏耳朵,心想老鄭還是蠻機靈的嘛,這麽快就反應過來了,下一秒他面色一整,語氣的嚴肅詢問起對方。
“不勉強?”
“不勉強!”
“自願的?”
“肺腑之言!”
聽到這句話左重馬上變臉,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微笑,啪的一下拍在鄭庭炳的肩膀上:“這就對了嘛,團結,我們要團結。”
“是,是,團結就是力量,卑職一切聽您的安排。”鄭庭炳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強顔歡笑中站得筆直,果斷認慫。
面子?面子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用,小命最重要,再者說了,在主持全面工作的副處長面前自謙一句卑職怎麽了。
不寒碜,
有人想喊還沒機會呢。
鄭庭炳迅速調整好心态,又将邬春陽跟李先生約定的見面地點、時間、暗号一一講了出來,并且自告奮勇親自去接頭。
知道這件事的就三個人,邬春陽和李先生打過照面,救人時可以蒙住對方的臉,接頭的時候總不能也拿個布袋套人吧。
而左重是東北行動的第一負責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公開露面,所以數來數去就他最合适,與其被派去,不如主動點。
“兩天後,吉祥飯店?”
左重聽到這個地方微微颔首,這是他們出發之前挑選的緊急聯絡點,老闆是滬上人,全家人都在國府控制的華界生活。
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利用這一點脅迫對方配合行動,用老戴的話說,這叫非常時刻、非常辦法,最多苦一苦百姓了。
不管百姓苦不苦吧,在那跟地下黨接頭,安全應當沒問題,被老闆舉報的可能很小,能确保特務處的投胎率不再上升。
“好,就定在那。”
左重将方方面面考慮了一遍,背着手下達了命令:“既然你老兄毛遂自薦,我自然要成人之美了,就由你去跟對方見面。
原則是互不統屬,他們出情報,我們出人,若地下黨願意出人那就出,到時候雙方在公平競争的基礎上各憑本事做事。”
講到這裏,左重臉上閃過一絲不屑:“要真是這樣,恐怕還要讓老家多弄點武器來東北,那幫窮鬼估計連危險品都沒有。
隻能讓他們占便宜了,算了,就當他們是來打長工的吧,咱們主家總得給點好處,萬一被敵人纏上,也好有個替死鬼。”
“高~實在是高。”
鄭庭炳翹着大拇指送上了一記馬屁,這事能做,一能完成上峰命令,二能坑地下黨一回,委員長知道之後必然會開心。
他清楚在領袖眼裏,異己份子是首要敵人,日本人隻能屈居第二,這次找日本人麻煩純粹是因爲對方被紅俄落了面子。
假如能一箭雙雕,自己或許能調出特務處這攤死水,有戴春峰和左重在,他再升也就是個副處長,離開才有遠大前途。
“呵呵。”
鄭庭炳想得笑出了聲,左重在一旁皺起了眉頭,什麽臭毛病,說正事呢怎麽嬉皮笑臉的,有心訓斥一番想想又放棄了。
過兩天接頭,對方不一定能活着回來,特務處這邊是準備充分,問題是抗聯有不少日僞眼線,生死難料喲,讓他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