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君看到風塵仆仆的左重進門,連忙微微欠身:“岡本君,您回來了,真是辛苦您了。
這位是李先生,想要購買大量的藥品,可是沒有警察廳開具的許可,我不敢擅自做主。”
說着,她将一份藥單遞了過去,上面寫着一長溜的藥名,其中數量最多的是雲南白藥。
這是日僞嚴格控制的一級管制藥品,藥店進了多少,賣了多少,賣給了誰都要做記錄。
隻要有一項對不上,老闆就會被認爲有反滿抗日嫌疑,輕則結業坐牢,重則丢掉性命。
日本人也一樣。
這是鐵律。
左重接過後看了看,不禁皺起了眉頭,此事風險太高,也無法确定是不是敵人的陷阱。
日僞特務很喜歡使用這種手段試探懷疑對象,許多暗中幫助抗聯的人便是這樣暴露的。
自己等人有任務在身,要遠離一切危險,絕不能引起警察廳的注意,這筆生意做不得。
想到這,他對中年男人擺擺手:“抱歉先生,有些藥我們不能随意售賣,您還是請回吧。
友情提醒您一句,如果您急需這些東西,請去警察廳開具相關文件,手續不是很複雜。
隻要您能提供這些,我可以低價将藥品賣給您,請理解,有些事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
左重講完淺淺鞠了一躬把藥單送回,生意人嘛,講究的生意不成仁義在,沒必要結怨。
不過在低頭的瞬間,他的瞳孔猛然一縮,這位李先生的褲腿粘了顆蒼耳子,有點意思。
蒼耳,
一年生草本植物,有微毒,可以散風寒、通鼻竅、祛風濕,主要治療風寒頭痛等病症。
這不算什麽,重要的是将蒼耳葉搗碎外敷在傷口上,即可起到止血的效果,屬止血藥。
甚至對于輕微的内出血,使用蒼耳葉煮水飲用,同樣可以起到一定程度上的止血作用。
據特務處搜集到的鄉野秘方,蒼耳葉還能抑制菌類擴散,緊急情況下可以當做消炎藥。
但由于有毒,用量與炮制都要專業人士指導,否則容易出現嘔吐、腹瀉、過敏等現象。
那麽問題來了,對方是走路時粘到的蒼耳呢,還是生活以及活動的地方有大量蒼耳呢。
左重認爲是第二種,一種可以止血、消炎的中藥,一份包含白藥的藥單,未免太巧了。
況且對方購買的白藥數量非常大,足夠十幾個人使用,哪個正常人家需要這麽多藥品。
所以這場對話必須要結束了,就算對方是抗聯,在任務完成之前,他也隻能裝作不知。
任務比天大,
容不得半點疏忽。
再看自稱李先生的中年男人,面對拒絕并沒有失望,轉頭看了看店外擡腳靠近了兩步。
來到左重身邊,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輕輕打開後指着一堆金閃閃的物品低聲說道。
“老闆,還望通融一二,這些東西是額外的費用,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讓李某拿到藥品。
你放心,不管誰來問這件事,我都不會将你說出來,再說想要賺大錢就得冒險,對嗎。”
此人一邊勸說,一邊晃動手上的東西,碰撞中不斷發出嘩啦嘩啦聲,聽上去很是悅耳。
喲,是金沙,
成色不錯。
左重都不用看,光是聽聲音就知道那是經過熔煉的高質量金沙,這可是标準的硬通貨。
僞滿發行的銀圓恨不得一毫銀子都不放,沒有任何信用可言,老百姓都不太願意使用。
因此貴金屬在民間的使用量很大,購買力也節節攀升,這麽多金沙估計能值一百大洋。
這似乎是個大數目,但在違禁品交易裏隻能算小意思,黑市上白藥都是金價的兩倍了。
區區一百大洋就想買白藥,真當自己做慈善嗎,此人是不是把他當傻子了,豈有此理。
“八嘎~!”
左重臉色一變,擡手指着大門方向,正氣凜然道:“伱在侮辱我,趁我沒有報警趕緊滾。
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我哪怕是不做生意了,也要将你告發給警察廳,出去,夏子送客。”
“哈依。”
剛剛一直保持沉默的何逸君站在門口,示意李先生離開,周圍的鄰居們見狀紛紛張望。
他們倒不是看熱鬧,而是怕有人上門來鬧事,都在一起做生意,能幫忙還是要幫忙的。
畢竟這個岡本人不錯,對中國人也算尊重,若是被擠走,下一個來的人說不定更混蛋。
再說李先生被左重罵了一頓,表情變得苦澀,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大門,很快消失不見。
見到這幕門外衆人散去,看來就是普通糾紛,這很正常,做生意難免會跟人發生矛盾。
左重知道鄰居們的好意,站在門檻處微笑着朝衆人拱了拱手,感謝他們的誠意相助。
送走大家,他回身朝何逸君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前店和後院之間的空地處開始交談。
“我走的這兩天有什麽情況嗎?”左重餘光看着藥店大堂裏的動靜,嘴上輕聲問了一句。
“沒有,一切正常。”
何逸君壓低聲音回道:“卧龍和鳳雛小組沒有發出緊急聯絡信号,店裏的客人也沒問題。
岡本君,目标的情況怎麽樣,有沒有辦法混進去,再不行動,老家那邊怕是要着急了。”
“情況不是太好。”
左重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對方的防守很嚴密,秘密潛入可以放棄,隻能想其它辦法。
這幾天先等卧龍和鳳雛的消息,這件事急不來,行動必須萬無一失,我會跟老家解釋。
對了,要小心那個李先生,我看到他的身上有蒼耳,結合藥單,對方的身份非常可疑。
而且此人靠近的時候,我聞到了藥味,說明他經常接觸藥片,可能是某方勢力的醫生。
日本人、僞滿、抗聯、土匪或者山賊都有可能,這些事情咱們不能摻和,更不能接觸。
尤其是抗聯,他們是地下黨的人,一旦被人知道會很麻煩,這是政治問題,聽懂了嗎?”
“明白了,不接觸。”
何逸君鄭重的重複了一遍命令,她知道被懷疑是地下黨會是什麽下場,想速死都很難。
将事情說完,兩人各自散開,一個去大堂等待客人,一個回了屋裏,繼續靜靜的潛伏。
幾公裏之外。
他們提到的李先生走下人力車,警惕的看了看周圍,苦着臉走進了一家叫丹絨的旅館。
不成想剛進門就跟一個年輕人撞了個正着,兩人個頭差不多,一個腦袋重重碰到一起。
“咚~”
“哎喲。”
年輕人摸着被碰疼的腦門叫了聲,等看到被自己撞倒的人,連忙上前将對方扶起說道。
“李先生沒事吧,這事怨我了,抱歉,要不要我領您去看一看醫生,放心,費用我來出。
若是出了問題,丹絨旅館會負責到底,另外您這兩天的房錢免了,我會跟前台說一聲。”
暈暈乎乎的李先生直起身子,用手快速摸了摸自己的肋部和頭部,動作十分熟練專業。
年輕人看到這幕眼角微動,對方住宿登記的職業是生意人,現在看上去更像是個醫生。
此人有問題,否則沒理由隐瞞真實職業,他心裏閃過一個念頭,臉上的笑容愈發熱情。
确認沒有受傷後,李先生苦笑一聲:“沒事,少東家也不是故意的,李某自己回房就好。
至于房錢就多謝了,不怕您笑話,我确實囊中羞澀,請您放心,我明日就要回老家了。”
“回老家?”
年輕人露出驚訝的表情:“昨天李先生你說有緊急事情要辦,難不成已經辦好了,恭喜。
沒關系,您下次到哈爾濱就來我這落腳,我的承諾依然有效,咱們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他很豪爽的包下了對方下次來哈的所有住宿費用,這種處事方式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不用,真不用了。”
李先生連連拒絕,苦着臉解釋道:“沒辦成,再在這裏待着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先回去。
這次多謝少東家的款待,您要是去佳沐斯,一定要去湯原城内找李某,咱們到時再聚。”
“那好,一定。”
年輕人正色拱手保證,心裏卻在想,佳沐斯、湯原,這兩個地方可是抗聯的活躍區域。
莫非姓李的是抗聯的人,不過這件事跟他們沒有關系,反正都是中國人,都在打鬼子。
此地又不是金陵,在國家大義面前,信仰和政治上的分歧應該要暫時擱置,共同對敵。
于是和對方聊了兩句,他禮貌的握拳告辭,随後上樓來到一間辦公室外敲門走了進去。
“父親。”
“恩,頌武你來啦。”
化名馬來西亞商人王曰文的鄭庭炳坐在桌後,聞聲擡起頭對進來的邬春陽笑着點點頭。
這家丹絨旅館取自槟城的古代稱呼,算是老鄭對自己青年時代那段經曆的懷念和紀念。
他放下手中的算盤和鋼筆,擡手摘掉眼鏡,将賬冊推到了一旁,起身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怎麽不在下面看着,我們是外地人,初來乍到很多關系沒理順,大堂必須有人盯着。
要是警察廳或者政府方面來人,記得一定要招待好,甯願不賺錢也不能讓對方不開心。”
看着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邬春陽真想抓着他的衣領大喊一句你特娘的不要再發瘋了。
他們開旅館隻是作爲掩護,結果這個家夥當真了,每天躲在辦公室裏盤算着怎麽賺錢。
真是活見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