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左重乘坐的汽車穿過一扇黑色鐵皮門,駛入了一座花園之中,一棟三層的洋樓矗立在院子中央,左面是一長排新式平房。
好幾個特務處人員端着水盆在這些建築物裏進進出出,顯然是在打掃衛生,另外銅鎖站在牆角跟幾個小特務指手畫腳說着些什麽。
“這個地方不行,圍牆和洋樓的窗口太近,不要說情報人員,就算是普通的小偷都能闖進來,要麽在這裏安排人,要麽将窗戶封死。
牆上也不用拉鐵絲網,滬上就沒有裝鐵絲網的洋文學校,你們這是在告訴外面那些漕幫眼線,這裏有問題,牆角放點碎玻璃就行。”
銅鎖在用自己的老本行,幫助特務發現和修補安全漏洞,逛了幾圈後他的小臉上滿是嚴肅,以目前的情況看,此地的隐患非常大。
這個院子原先是普通民宅,建築師隻考慮了美觀以及實用性,完全忽視了安全性,從職業竊賊的角度看,跟不設防沒有什麽區别。
他學着副處長的模樣叉着腰,全神貫注的掃視着四周,想要找出相對應的解決辦法,這是科裏交辦的差事,出了差錯那是受罰的。
“銅鎖,你小子幹什麽呢。”左重走下汽車喊了一聲,大步走到對方身邊,上下打量一眼道:“學我幹什麽,給你的任務完成了沒有。”
“差不多了,隻是院子的漏洞太多,安全措施隻能勉強做到不讓小偷進來,對于職業特務沒有什麽辦法。”銅鎖仔細的介紹着情況。
左重聽着彙報,又看了看把碎玻璃鋪在地下的手下,不在意的搖了搖頭:“咱們沒有攜帶秘密情報和貴重物品,不怕人員潛入盜竊。
讓巡邏人員加強警戒,确保重要會議和交談不被監聽,這裏不是國府的地盤,最好不要搞出大動靜,給我記住一句話—外松内緊。”
他說完招手将邬春陽叫來:“通知歸有光他們,咱們抓緊時間開個短會,會後你陪我去一趟特工總部滬上站,看看徐恩增那老小子。”
徐恩增在滬上?
邬春陽真不知道這事,很多人都傳言對方被二陳給軟禁在醫院,沒想到跑到這了,隻是副處長爲何要找姓徐的,難道跟任務有關?
特務處與特工總部是不是又要碰上了,要是真的,那就有好戲看了,等把人都叫到臨時的會議室之後,他立刻問了一個重要問題。
“副處長,我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麽,需不需要将人員撒出去搜集基礎情報,華東區那邊給的資料過于零散,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
“不需要,大家安頓好之後暫時休整,具體的任務我會單獨通知某個人,除非有特殊說明,所有人不得互相詢問、打探各自的任務。”
左重瞄了一眼在場的人,宣布了本次行動的保密要求,接着說道:“将房間裏的電話全部拆除,隻留下一部放在洋樓的大廳裏使用。
記得派專人24小時看守,包括我在内,任何人接打電話都必須記錄時間、來去電的号碼、交談的内容,并且由本人确認簽字畫押。”
“是。”
衆人齊聲回道。
随即剛剛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光頭舉起手:“副處長,行動小隊的長處是多人配合的小規模作戰,若是拆分,很難發揮出應有的實力。”
“組織好隊伍,其它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左重目光略過他光秃秃的腦殼,補充道:“出門時記得戴帽子或者佩戴假發,别暴露了行蹤。”
歸有光聞言摸了摸腦門,不情不願的回道:“老宋相好的賣給了我幾頂假發,一般人分辨不出來,爲了買這些玩意,花了我不少錢。”
左重裝作沒聽到,這個王巴蛋錢沒少撈,可每次出門吃飯都是蹭别人,也不知道存那麽多錢幹什麽用,想完他再次擡頭看向衆人。
“還有什麽要問的。”
“報告,我一件事。”
沈東新昂首挺胸道:“出發前我收到家中的電報,聖西爾軍校的同窗給我發了一封信,說他畢業後來了民國,在法租界巡捕房工作。
我覺得有必要跟對方見面叙叙舊,以後或許用得上,法租界對于國府人員管控得很嚴,萬一發生誤會很麻煩,不如提前打好關系。”
左重颔首,聖西爾畢業生到殖民地的警察部門,這種事并不算稀奇,畢竟很多人去軍校讀書隻是爲了開拓人脈,不是真想上戰場。
滬上是世界有名的大都市,擁有良好的生活條件,能在這裏的實權部門混個一官半職,總比當低級軍官或者去安南看猴子呲牙強。
想到這他來了興趣,好奇的問道:“你那位同學背景如何,在哪個巡捕房當差,什麽級别,能不能發展成鼹鼠,或者達成合作關系。”
“這個.怕是很難。”
沈東新面露爲難,解釋道:“他的父親是法國的大商人,與許多大人物有交往,不缺金錢和權力,來法租界完全是爲了熬過兵役期。
信中他說自己在中央捕房擔任督察長一職,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人在夜總會的時間絕對比在巡捕房的時間長,這點可以利用。”
喔,原來是法國版徐恩增。
至于督察長的級别,首先巡捕房最低級的巡警分3等,巡警之上是探員也分3等,再上的探長或者叫巡官分兩等,最高級就是督察長。
督察長之上還有正副總巡,但這兩個職位由軍方人士擔任,所以沈東新的同學一畢業就坐上了法租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有個好爸爸就是了不起。
左重思慮片刻點了點頭:“你去試試看吧,是人就有弱點,需要用多少經費跟我說,一個有深厚背景的督察長值得花大價錢去收買。”
“是。”
沈東新鄭重回道,臉上滿是緊張之色,拉攏和策反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難點是既要把對方拉下水,還不能在行動中暴露自己。
這對他是個考驗,否則情報關系沒發展出來,自己就會先進監獄吃牢飯,如何在恰當的時機,說出恰當的話,是一門很深的學問。
左重明白其中的困難以及所要冒的風險,隻是作爲情報人員可以不會開槍,但必須要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其他人都是這麽過來的。
亂世之中不光要對别人狠,更要對自己狠,如果這關闖不過去,他甯願沈東新回甯波,等北侖港風頭過了跟着沈家遷到澳大利亞。
“好,散會。”
這次的任務很重要,左重不想浪費時間,果斷結束了會議,和邬春陽上了汽車,向着租界的外圍開去,那裏才是國府的控制範圍。
“副處長,一處滬上站在滬上警察廳旁邊,他們雙方的關系不錯,這幾年多次合作,抓捕了不少地下黨份子,要防着那幫黑皮壞事。”
邬春陽握着方向盤,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想讓警察廳的人保持中立,有個人可以幫上忙,隻要對方發了話,沒人敢多管閑事。”
“你是說杜先生吧。”
左重輕笑了一聲:“區區徐恩增,用不着麻煩那位,做小的不能事事都讓大佬出面吧,不過他是局長義兄,于禮我确實得登門拜見。
這樣,你準備點禮品,過兩天閑暇時去看看,論起來我還得稱呼他一聲師叔,咱們這次想在滬上打開局面,多條路子總是件好事。”
他嘴裏說着師叔,語氣中卻沒有一點敬意,後視鏡裏的嘴角更是微微上揚,透露出不屑,就跟明朝愛認幹爹一樣,民國流行結拜。
說得好聽點叫志趣相投,說的不好聽就是互相利用,戴春峰有權有槍,杜先生有錢有人,兩方聯手屬于深度共建,打通生态閉環。
自己要是真把對方當成授道傳業的長輩,那得有多蠢,一個賣煙土、開技院的黑幫份子能教别人什麽,怎麽黑吃黑和當大茶壺嗎。
對杜先生這樣的角色要不遠不近、不冷不熱,因爲太遠和太冷無法利用,太近和太熱又容易引火自焚,相處之時重在二字—分寸。
左重看着汽車經過哨卡進入華界,無所事事的英軍士兵趴在沙袋上打着哈欠,對過往的行人和車輛理都不理,公共租界果然松懈。
他忽然想起來,鄭庭炳送的那棟豪華别墅好像就在此地,得找個機會去認認門,怎麽着都是自己的産業,拿來做安全屋也是好的。
狡兔三窟嘛。
這時,邬春陽将車慢慢停在一個小院子門口,大門右邊牌子上寫着德龍電料廠五個大字,特工總部滬上站到了,電料廠隻是僞裝。
“喂!生意上門了。”
左重将腦袋伸出車窗,對着門裏喊了一聲,心裏忍不住吐槽徐恩增的腦袋有問題,哪有大白天就關門的工廠,這是把人當傻子了。
怪不得幾年後戰争一開始,中統在敵占區的情報員就跟待宰的肥豬一樣,被日本人抓了個幹幹淨淨,果然豬上司比豬隊友更可怕。
“嘎吱。”
工廠的鐵門對人推開,一個獐頭鼠目的工人走出來,嘴裏不幹不淨的罵道:“特麽得,沒看到關門了嗎,我們不做生意,趕緊滾蛋。”
可他話沒說完,地面上就多了一張證件,一個聲音随即響起:“告訴你們徐處長,局本部高級特派員,特務處副處長左重特來拜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