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這場晚餐不歡而散。
孟挺感覺自己在同行面前丢了面子,也不想摻和到沙律勳的案件當中,這件事太敏感,草草吃了幾口便以公務繁忙的借口離開了。
福摩沙那邊則認爲孟挺是在欺騙他,暫時打消了策反對方的打算,決定先找出案件确鑿的證據,然後雙方再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
英國有句諺語,看不見河底就不要涉水而過,在沒有百分百把握的情況下,最好不要輕易決定某事,對他如此,對孟挺也是如此。
第二天一早。
福摩沙帶着助手匆匆趕到了沙律勳的死亡現場,同行的還有領事館翻譯和一個交通警察,此人當時就在不遠處執勤,目睹了事故。
除此之外,昨晚那十幾個警察再次出現,全副武裝的在周圍開始巡邏,沒有幹擾破案的打算,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要員保護行動。
偵探先生隻能自我安慰,能獲得官方的支持對案件調查是個好消息,可以獲得第一手資料,幸虧領事先生與金陵政府的良好關系。
但由于車禍和大火的原因,現場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被燒的烏黑的卡車骨架躺在碎石亂瓦之中,根本看不出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随行的交通警解釋道:“偵探先生,由于此案事關重大,按照上峰的命令,我們沒有對現場進行清理,依然是事故發生那天的模樣。”
“不錯。你們很專業。”
福爾摩沙聽完翻譯轉述後誇獎了一句,第一案發現場非常重要,他沒想到中國人會保留下來,難道就不怕自己在這裏發現證據嗎。
他有些想不通,思考過後問了對方一個問題:“請警察先生詳細介紹一下事故的發生經過,特别是那輛卡車和司機的狀态,可以嗎?”
交通警察跟翻譯說了幾句,點了點頭:“好的,事故發生時我就站在不遠處的路口處指揮交通,那輛卡車以非常快的速度沖了過來。
司機站在駕駛位上對外喊話說卡車失控了,由于對方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卡車就撞上了沙律勳先生和咖啡店。
差不多同時,卡車底部突然燃起大火,市民們驚慌中四散逃離擋住了道路,警方根本來不及展開救援,等到救火隊到達已經遲了。
根據對現場的勘察,事故原因是刹車線斷裂,這可能是因爲保養不當造成的,與同使用年限的車輛刹車線對比後,也證明了這點。
最後,此次事故一共造成了兩人死亡,一位爲貴國公民,一位就是卡車的司機,經過調查這兩人之間并不相識或者存在利益沖突。
所以我們認定這是一起普通的車禍,并将相應的文件和照片轉交給貴國領事館,不知道您還有什麽要問的,金陵警署會全力配合。”
翻譯立刻低聲跟福摩沙說了起來,福摩沙聽完點了點頭,其實一點都不相信中國人給出的說法,偵破過程中隻能相信自己和科學。
他繞着現場轉了兩圈,将注意力放在了烏黑的車架上,如果這是一樁謀殺案,證據很可能就在兇器,也就是卡車上,于是揮揮手。
“傑克,将箱子打開,取出裏面第二排的放大鏡,将試管和鑷子準備好,需要時我我會告訴你,注意你的腳下,不要踩到任何東西。”
“是的,福摩沙先生。”
傑克聞言有些緊張,手忙腳亂的把放大鏡遞了過去,接着仔細觀察着雇主的動作,等回到倫敦,說不定可以把這個故事賣給報社。
願意來到遙遠的中國,他可不光是爲了十英鎊的周薪,學習偵探技巧進入蘇格蘭場,是一個倫敦下城區孩子階級跨越的最佳途徑。
福摩沙不曉得助手的心思,叼着煙鬥拿着放大鏡便走進了現場,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這讓偵探先生想到了剛下火車的場景。
他皺了皺眉頭捂住鼻子,從卡車尾部慢慢走向駕駛室位置,偶爾停下用紙和筆記錄下地面上磚瓦碎片的分布狀态,動作非常小心。
這麽做是有原因的,通過這些情況可以判斷卡車當時的車速和撞擊角度,他作爲英國最有名的偵探并非浪得虛名,這隻是基本功。
看了半個多小時,福摩沙有些糊塗了,從碰撞痕迹看,卡車确實沒有減速直接撞上了這裏,所以是車有問題,還是司機有問題呢。
他擡頭看向已嚴重變形的駕駛艙,仿佛看到了司機沒有任何猶豫的将卡車撞上堅硬的牆壁,随後又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中變成灰燼。
如果這一切是自願的,那太可怕了,這是傳說中的死士,爲了完成目的,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中國人有必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沙律勳真是被謀殺的?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心中有了一絲動搖,之前那個中國交通警察說過死亡的兩人并不認識,司機爲什麽要跟一個陌生人同歸于盡。
福摩沙穩住心神,站在駕駛窗外往裏看去,沒有看見手铐腳鐐之類的工具,這說明了司機當時是自由的,沒有被限制行動和脅迫。
當然,有可能是案發後這些東西被兇手取走了,可隻要存在過就必然有痕迹,他掏出手帕墊車門上,用力的将車門拉開鑽了進去。
他第一個檢查的是方向盤這裏很适合放置手铐,司機要是非自願的定然會試圖逃脫,求生的力量是巨大的,方向盤必然會被損壞。
不過一番檢查之後,方向盤上面的木質包裹材料雖然已經被全部燒毀,左右轉動卻依然很靈活,看來沒有被大力的拉扯和蹬踹過。
他有了判斷,接着不死心的用放大鏡看了看油門和刹車的位置,這些鋼鐵部件經過火燒完好無損,上面沒有任何可疑的剮蹭和磨痕。
并沒有所謂限制自由的工具,車禍發生時司機的狀态很正常,對方要麽是死士,要麽兇手非常高明,提前預判了自己的偵破路線。
真的有這樣的對手嗎?
他是誰?
福摩沙黑着臉走下駕駛艙,俯身趴在地上看向車底,一條黑色的鋼絲線赫然在目,一頭連接着卡車後橋,一頭彎曲着懸在半空中。
這就是刹車線,他用力地将斷裂的一頭拽到眼前,放在放大鏡下仔細觀察,可以看到鋼絲繩的斷茬有短有長,不是一次性造成的。
隻有因爲過度磨損,而非使用利器割斷情況下,鋼絲才會一根根斷裂,交通警沒有說謊,卡車刹車線确實是因爲疲勞産生的斷裂。
他無可奈何的爬了起來,難怪中國人有恃無恐,既不破壞現場,又派人來配合,現場所有的證據都表明,這隻是一場單純的意外。
那麽破案唯一的希望就是交通警察所說的大火,一旦證明大火是人爲的,便能反向證明沙律勳遭遇的車禍其實是精心策劃的暗殺。
這是一輛汽油車,普通的撞擊很少會造成自燃,除非是燃油洩露并遇到明火,那明火是哪來的,查清這一點,案件就打開了突破口。
福摩沙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再次趴在了地上觀察起車底的燃燒痕迹,很快發現卡車油箱位置的顔色最黑,大火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爲了獲得更好的觀察角度,他翻了個身躺在地上,伸出手在油箱上細細摸索,很快發現了大大小小七八個破口,燃料果然洩露了。
“傑克。将手電筒拿來。”
“遵命,福摩沙先生。”
由于油箱在車底,要看清破口必須有充足的光線,這個時候就體現出助手的重要了,聽到呼喚,傑克小心翼翼地走到卡車旁說道。
“先生。手電來了。”
“好了,傑克,離我的現場遠一點,管好你的腳,要是敢破壞了證據,你就隻能在中國人的牢房裏度過聖誕了,聽到了嗎,小夥子。”
福摩沙伸手接過手電立刻開口趕人,接着将手電打開,照向油箱的破口,試圖找出破口斷裂處的異常,比如新鮮的金屬切割痕迹。
這可以說明油箱的破裂是大火後才出現,而不是撞擊造成的,可惜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樣,斷裂處的橫截面上也有一層厚厚的灰燼。
還有油箱不遠處的小型烤爐殘骸解釋了明火的來源,這是一家法國咖啡店,甜品是必不可少的,出現烤爐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該死的法國佬。”
福摩沙憤憤不平的小聲罵了一句,這下不管是不是中國人點的火,自己都無法對現場物證提出異議了,被撞的怎麽不是法國人呢。
他關上手電筒走到外面,對着翻譯指了指交通警察:“告訴他。我想見一見當天的其他證人,最好是咖啡店的服務生或者外國客人。”
翻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不相信中國人提供的證詞,隻好聳了聳肩,走到交通警察面前用熟練的中文提出了福摩沙的新要求。
交通警察聽完,一臉遺憾地表示:“真是抱歉,偵探先生,發生事故的時候很混亂,我們無法對客人進行登記,況且我也不懂外文。
至于服務生們,事故發生後他們就離開了這家店,暫時無法找到,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聯系報社刊登尋人啓事,應該有些作用。”
這麽巧嗎?
福摩沙陷入了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