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擾擾中,到了晚間時分。
邬春陽和歸有光回來了,還帶着一長串嫌疑人,他們要麽是禮堂的工作人員,要麽使用過廁所,要麽是清潔人員,大多數是女性。
這些人也不害怕,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低聲議論着,還不時發出笑聲,仿佛來的不是兇名赫赫的特務處,而是什麽有趣的地方。
也難怪,能在國民政府裏謀得一份差事,就算是掃廁所,那背後也是有一些門路的,尋常人聽到就腿軟的特務處,可吓不到他們。
“保持安靜,不準交談。”歸有光吼了一嗓子,掏出了自己的配槍:“都給我老實一點,MD,再有交頭接耳,把你們都抓到監獄裏。”
“這個大光頭好兇哦。”
“我舅舅是中将參議。”
他不說還好,一說人群就炸了窩,幾個時髦打扮的嬌小姐神情不屑,嘴裏報出了自己的後台,戴處長在這些人面前都得執晚輩禮。
邬春陽直冒冷汗,連忙壓了壓手解釋道:“諸位,諸位,今天讓你們過來隻是配合調查,絕對不是要抓你們,調查清楚就可以走了。”
這下人群才冷靜下來,不過依然是聊天的聊天,照鏡子的照鏡子,根本沒把警告放在眼裏,甚至還有人好奇的打量起特務處大院。
“MD。”歸有光氣得火冒三丈。
“好了,這些人的關系都通着天,一個不好就會鬧出大事,忍忍吧,早點查完放他們離開,别給咱們科長找麻煩。”邬春陽歎氣道。
在黨國做事情,第一要緊之事便是少得罪人,特别是神通廣大的人,否則功勞再大,長官丢下一句仍需磨煉,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歸有光是愣,但不傻,自然知道這裏面的道理,爲了不給科長和情報科惹禍,隻能強忍着心中怒氣,領着人群往看守所方向走去。
就這樣他走在最前面,後面是叽叽喳喳的嫌疑人,這幅奇怪的場景引得特務們紛紛駐足觀望,辦公樓裏的左重也将頭伸出了窗戶。
好家夥,特務處一日遊嗎,歸有光手裏就差拿一個小旗了。
左重站在窗口,沖着下面喊了一句:“你們兩個搞什麽,吵吵鬧鬧的像什麽樣子,趕緊帶到看守所分開關押,讓警衛全部填裝實彈。
有不服從的一律當刺客同黨論處,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到了這裏是龍得盤着,是虎得卧着,我一會就到,立刻開始甄别審查。”
“好嘞,科長。”
歸有光回了一聲,他早就看這幫人不爽了,當即舉起了手槍:“聽到我們長官說什麽了吧,都給我快點走,再敢廢話直接斃了你們。”
或許是被左重那句上實彈吓到了,又或是想到了刺客案的嚴重,嫌疑人們識趣的閉上嘴巴,步子加快了幾分,很快走到了看守所。
剛一到看守所,這些人就被各種慘叫聲吓了一跳,以前光是聽說特務處有多恐怖,但都是傳聞,現在親耳聽到,他們終于害怕了。
“怎麽樣,有沒有發現。”
左重快步走了過來,看着面帶懼意的嫌疑人,嘴上問道。
邬春陽小聲回道:“根據暗中觀察,沒發現可疑人員,也沒有出現串供的迹象,要麽内應不在這些人之中,要麽是對方隐藏的很好。”
“那簡單。”
歸有光惡狠狠道:“要我說直接上手段,經過訓練的情報人員跟普通人不一樣,很容易分辨,刺殺案是要案,他們的後台不敢出面。”
“閉嘴。”
左重白了他一眼,點了點人數皺起了眉頭:“四十多人,收押室隻能安排一部分,剩下的就安排在院子裏,互相間保持一定的距離。
等會找間審訊室開始問話,15分鍾詢問一個人,争取明早之前全部詢問完,我一個人主審,你們在外面旁聽,不要幹擾我的詢問。”
邬春陽和歸有光嘬牙,這個工作量不小,四十多個嫌疑人,就算每人交談15分鍾,至少也需要10個小時以上,晚上是别想睡覺了。
歸有光摸了摸大光頭:“一個人詢問不安全,還是讓邬春陽在外面旁聽,我陪您審訊,萬一遇到緊急情況,可以保證科長你的安全。”
左重搖了搖頭:“詢問時一旦超過兩個人,被約談者的焦慮程度會提高,到時形成共情的機率也會降低,一對一的套話是最佳選擇。
就算确定了具體的嫌疑人,嫌疑人也很可能會把你們視爲觀衆而拒絕回答問題,或者把回答當做表演,這樣很難得到真實的情況。
現在離案發隻有幾小時,國民政府裏的内應還沒有徹底放松,面對詢問很可能會露出馬腳,必須排除一切幹擾,讓對方盡量放松。”
邬春陽提出另一個疑問:“15分鍾是不是有些太短,這點時間套取不到什麽有效情報,要不要延長到半個小時,先确保交流的時長。”
“不用,在正常的交流中,我們認真聽取别人說話的時間也就是這麽長,15分鍾恰恰是人們能夠集中注意力,并認真傾聽的臨界點。”
左重低頭看了看手表,繼續說道:“而且今天的談話不一定要有結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坦誠程度,與這兩者見面的次數成正比。
也就是說想套取一個情報,不是通過一次見面就能夠解決的,一個人對另一個陌生人的信任也不是在第一次見面中就可以産生的。
你們不要以爲隻要通過長時間心平氣和的交談,就可以慢慢的了解對方、接近對方,相比較而言,多次短時間的見面才更加有效。”
多次短時間?
邬春陽回憶了一下,還真是這樣,之前的詢問中,除非是使用刑訊,自己與嫌疑人的有效交流時間,差不多就是15分鍾甚至更短。
至于第一次談話就套出所有情報那也不現實,交流時間太長,反而會讓對方很難再集中精力,如此一來談話的效果就會大大減弱。
他若有所思道:“科長,詢問的内容和方式要做一定的改變,15分鍾的時間肯定談不到實質性的内容,我覺得可以先不問案件的事。”
“那是當然了。”
左重笑了笑:“等會你們認真聽,以後用得着,注意歸納我的交流方式,這種方式國外情報機構用的比較多,跟咱們的辦法不一樣。”
說完,他帶着兩人找了間空閑的審訊室,将裏面的布局做了些改變,首先将所有刑具和桌子搬了出去,隻留下幾張孤零零的椅子。
這樣可以讓談話雙方處在一個相對公平的交流環境,減少被詢問人的抵觸情緒,避免因爲情緒上的波動,造成詢問結果上的誤判。
畢竟接受詢問的人裏,大部分是普通人,要是用常規辦法詢問,恐怕不等左重開口,這些人就會吓到精神崩潰,詢問就沒了意義。
一切準備完畢,他對屋外的邬春陽揮了揮手:“帶人吧,先從院子裏的人開始,收押室裏的人不着急,你們注意觀察這些人的反應。”
“好的,科長。”
邬春陽應了一聲離開,沒多久帶回來一位年輕女性,言行舉止頗爲鎮定,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面的,不知道是哪位長官的親眷子弟。
左重緩緩起身,很紳士的扶了扶椅背:“請坐。”
“謝謝。”對方也不客氣,痛快坐到了凳子上。
左重看了她一眼,一臉笑容的問道:“我姓左,不知小姐尊姓大名,今天我的手下有些唐突了,但事關委員長安全,還請小姐見諒。”
他的态度很溫和,沒有恐吓和威脅,問完姓名之後也沒有詢問案情,隻是聊了聊金陵的小道消息,比如哪家舞廳的舞曲比較時新。
對方本來就很放松,聽到這些問題漸漸放下了戒備,與他開心的交流起來,兩人說到有趣的地方哈哈大笑,仿佛認識了很久一樣。
結果還沒到15分鍾,左重就成功的将這位部長千金的電話收入囊中,接着禮貌的将她送出了審訊室,并讓邬春陽派人送對方出去。
這把屋外的歸有光看得滿頭霧水,這根本不是審訊,就是普通的聊天而已,這種談話能獲取到什麽有用信息,科長莫非是在诓他。
邬春陽倒是看出了點東西,他知道科長這是在運用親和力,交談的内容也是從對目标的觀察結果入手,聊一些對方感興趣的東西。
就像這位時髦的千金小姐,她腳下穿的是一雙平底皮鞋,這是金陵新時代新潮女性的标志,聊舞廳自然就會激起對方交流的欲望。
這也很容易讓對方感到放松,覺得今天的詢問不過是一場朋友間的交談,從而無所顧慮談論起自己的生活細節,爲甄别提供線索。
接下來,左重一連詢問了幾個人,除了親和性的開篇,針對不同詢問目标的性格特點,還運用了故事性的開篇以及威脅性的開篇。
當目标表現出不知所措的狀态時,面對這種情況,他便采用說故事的方式調動對方的情緒,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給對方一個引導。
比如說自己有一個妹妹,年齡跟對方差不多大,曾經做了錯事,最終及時回頭之類的雞湯小故事,利用共情的手段套取對方的口供。
而對于那些本身就存在抵觸心理的詢問目标,再采用溫和的交流方式顯然是行不通的,所以他做的就是先給對方施加一定的壓力。
比如恐吓對方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讓這些人知道不合作的後果,逐步增加緊迫感和恐懼感,以此打亂對方的思維邏輯,亂中取勝。
舅父送蟹十數隻,黃酒微醺,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