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仁的眼皮從早上起來就一直跳個不停,可作爲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他不相信什麽預兆之說。
與其把安全寄托在這些上,不如把日常的保密措施做好,敵人是不會因爲你眼皮不跳就不上門的。
“快把牌子挂出去。”張安仁站在櫃台,對着小夥計喊了一聲。
夥計麻溜抱着牌子走了出去,在門外與一群人正撞了個正着,看着對方的模樣,夥計心裏一秃噜。
他回身喊了一句:“掌櫃的,外面有老總來了,您趕緊出來啊。”
夥計話剛說完,就被幾個蠻橫的黑皮推到一邊,左重掃了一眼這家藥店門口的環境,非常的幹淨。
這不是指衛生,而是指視野非常幹淨,沒有任何遮擋物,路口的幾個方向一覽無餘,位置非常好。
是個絕佳的監視點,他腦海中回憶起附近的地圖,這座藥房後就是幾條小巷子,地形非常的複雜。
離最近的警署大概有十五分鍾的車程,離重要的黨政機關距離更遠,是一個很安全的潛伏點,按照特務處的标準可以稱作甲類點。
左重呼吸微微加快,将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态,真要是日本人的秘密窩點,随時都有可能爆發戰鬥。
放在身後的手做了個手勢,他知道附近一定有手下在觀察,先做好準備以防不測,别陰溝裏翻船。
左重三人走了進去,這家濟世藥房大堂面積很大,比先前那家足足大了一倍有餘,白廳長很興奮。
從面積來說,一百元怎麽也要翻個倍吧,他跨步走到最前面,打量了一下店内,然後皺起了眉頭。
濟世藥房大歸大,可裏面的裝飾很樸素,放滿了各式藥櫃,迎來送往的接客區裏就幾個老舊桌椅。
誰家店鋪不是把最好的東西用在客人身上,白問之覺得這家藥店掌櫃有點小氣,怕是沒那麽容易吐出錢,必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他擰着眉毛說道:“掌櫃的是哪位,我們是新生活促進會的,今日特來檢查清潔,你們的人都出來。”
張安仁很自然走了出來:“鄙人就是掌櫃的,這兩日已經把店内外死角做了徹底清掃,請長官檢閱。”
又對發呆的小夥計喊道:“你還不趕緊去給長官們泡茶,就知道拿個破牌子在這裏磨洋工,快點去。”
說話間,他掃了一眼來人,這些黑皮狗都是老熟人了,以前沒少被他們盤剝,倒是這三個身着便服的白狗子值得關注,來者不善。
特别是說話的這個胖子身高體壯,聲音洪亮,應當是個不小的官員,腦門有一道戴帽子的印迹,軍人還是警察,他看不出更多的。
這邊白問之眉頭一挑:“聽你這意思是不怕檢查啊,我就來見識下貴号的清潔工作,快帶我去廚房。”
左重看着跑去泡茶的小夥計皺了下眉,白問之真是一個蠢貨,要錢也得講策略,除了用檢查廚房的借口威脅店家,他還會幹什麽。
“好的,我帶幾位長官去廚房看一看。”沒成想,濟世藥房的老闆很硬氣,直接帶着他們往大堂後走。
這下不想檢查都不行了,三人在黑皮保護下擡腳走去,一路上左重不動聲色觀察着,一切很正常。
來往的夥計目光畏懼躲閃,身體不自覺畏縮,這個年代看見果黨軍警的合理反應,行動間沒有任何訓練痕迹,至少不是職業特工。
經過的房間都大大方方的敞開着門窗通風,構造沒有改建過,院中的布局沒有可以利用的火力點,院牆上插着許多鋒利的玻璃碴子。
很标準的商家防盜手段,可情報點很少會用,因爲這麽做雖然可以阻擋可能的秘密滲入,但同樣斷絕了一條人員的緊急撤離通道。
特别是在國府力量最強的金陵潛伏,面對強行進攻别說是玻璃碴子,就算炸彈也沒用,日本人不會幹自絕生路,弊大于利的事情。
走在最前面的張安仁,也在猜測着剩餘兩個不速之客的身份。
年紀較大的矮個子中年人,應該是某個機關油水科室的小幹部,對方袖子上的袖套勒痕清晰可見。
這是爲防止墨水和油印紙張弄髒衣服,還得幹活自然不是什麽大幹部,加上他身上那件價格不菲的外國大衣,油水肯定沒有少撈。
這會幾人已經走到廚房外,白問之如餓狗撲食一般沖了進去,他今天一定要找到清潔不力的證據。
張安仁的表情茫然,站在門外擺出不知所措的樣子,暗中将注意力放在了最後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此人的衣着與身體上沒有任何可以表露身份的細節,行走間動作非常正常,步幅和擺臂不恒定,不像嚴格訓練的職業軍人和特工。
年紀這麽輕卻可以跟兩個官員平起平坐,這或許是一個跟着來鍍金的二世祖,可心裏的警惕沒有降低,事情有時就壞在這種人上。
就在這時,互相觀察的左重和張安仁視線正好對撞,張安仁沒有躲躲閃閃,露出笑意讨好地點了點頭,反應正常,符合他的身份。
而左重則是微笑着走過來安慰道:“還請放心,我們來此隻是例行公事,你們做好清潔那就沒事了。”
這話怕是傻子都不信,例行公事有例行到廚房的?正常情況下廚房每日煙熏火燎,加上堆積的稻草柴火,怎麽可能符合衛生标準。
張安仁眼中适時露出不信,嘴上稱贊:“諸位長官真是辛苦了,我們一定遵從委員長新生活運動之規定,認真清理店中和人員衛生。”
左重欣慰點頭把目光轉回廚房裏,白問之急得轉來轉去,活像頭快要被宰割的大肥豬,他沒能在廚房找到任何不符合規定的地方。
所有柴火被都被砍成了規整的長度,鍋台上擦的整整齊齊,更誇張的是連爐竈裏都按規定掏的幹幹淨淨,白廳長這是遇到對手了。
左重臉上帶着笑意,瞄了一眼旁邊的掌櫃:“掌櫃的怎麽稱呼?你這真是新生活運動的絕對标準啊。”
“免貴姓張,名安仁。”張安仁恭恭敬敬回道,反正本就是化名。
“安仁,仁者安仁。”左重自言自語了兩句:“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看來掌櫃家學淵源呐。”
張安仁有些惶恐:“當不得長官謬贊,鄉間秀才起的名字,我也不知什麽意思,長官真是博覽群書。”
左重認真看了看他,對白問之喊了一聲:“老白啊你慢慢找,千萬不要着急,我和老楊去庫房看看。”
張安仁心中越來越警惕,這個年輕人竟然跟那個身份不低的軍警幹部如此說話,他哪裏來的底氣。
面上,他彎了彎腰:“我帶二位長官去庫房,警署平日也來檢查清點數量,隻有張某一個人有鑰匙。”
楊科長自是無所謂,他來這個狗屁督導小組就是爲了讨好左重,去哪裏看什麽不重要,欣然跟着左重在張安仁的帶領下前往庫房。
濟世藥房的庫房很大,就在院落的最深處,靠近院牆的位置還有一個巨大的水泥平台,方便卡車的上下貨,左重大概估算了一下,這裏足夠存放地下工廠的所有藥品。
“麻煩張掌櫃開門。”
“好的,長官請稍等。”
張安仁從腰間拿出一串鑰匙,按照左重的要求打開了庫房門,一股中藥味迎面撲來,十分刺鼻。
“哈欠。”一旁的楊科長發了一個噴嚏,連忙拿起手帕堵住鼻子。
“抱歉,鄙人有些鼻炎,每到初春時候就會犯病,一旦聞到刺激的氣味就忍不住打噴嚏。”他解釋道。
左重也用手捂住口鼻,往裏面看了一眼,幾堆中藥和幾箱西藥放在庫房正中央,其他地方都空着。
他随口問道:“張掌櫃,你們的庫房也太浪費了吧,這種大倉庫不怕找不到貨主,就這麽白白空着?”
張安仁苦笑:“做生意的誰不想賺錢,可是我這都是藥材,一怕擠壓,二來氣味大,怕把其他貨物染上味道,所以找不着合适貨主。”
解釋的很合理,左重見問不出什麽就揮揮手讓他關門,同時像是開玩笑道:“你可以找這位楊科長幫忙,他在金陵城交友廣闊,說定就能幫你找到願意租用倉庫的人。”
楊科長疑惑了,怎麽看左重也不像個熱心腸的人,怎麽突然給陌生人幫起忙來了,難道是想撈錢?
張安仁連連擺手:“使不得,張某已在報紙上登了廣告,不敢勞煩二位長官,長官還要看什麽地方?”
左重笑容更盛,沒有說話轉身往回走,最終在濟世藥房的大堂跟白問之彙合,白廳長此時臉色很難看,浪費了這麽長的時間,竟然沒有任何收獲,真是豈有此理。
張安仁畢恭畢敬地把這群人送出門,直到看到對方走進了另一家藥店才轉身回到店内,表情凝重。
那個年輕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最後看似要幫自己的忙,其實是在試探他是否真的要把倉庫出租。
幸虧他确實在報紙上登了廣告,不然這一下就會暴露,組織就要承受廢棄中轉倉庫的巨大損失。
“他到底是什麽人?”張安仁心緒不甯,總覺得要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