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重看着載着秋園由實的山轎逐漸消失,眼睛在街面上掃視了一圈,轉頭問了邬春陽一句。
“都按照您的要求安排好了。”
邬春陽點點頭,手上展開一張山城市區地圖,在上面比劃了兩下介紹起監視計劃。
“從軍韋會到興隆街有2公裏,按照常規路線要經過較場口,黃荊橋、銅鼓台、市民醫院這幾個點。
若是目标繞路或者進行反跟蹤,也必須要經過自來水廠、七星崗,一共有6處需要注意的關鍵位置。
咱們的人已經在這些地方建立了多個監視點,全是特務處時期的老人,專業技能和背景上絕對可靠。
監視點配備了新式德制相機、望遠鏡,對與目标有過接觸或者有可能監視目标的可疑人員進行留影。”
“恩,很好。”
左重收回目光,走到椅子旁坐下:“你通知下去,告訴大家要注意反監視,咱們這次的對手不簡單。
目标周邊出現的人很可能是對華特别委員會的行動人員,這是個新機構,很多情況咱們還沒有掌握。
比如對方的行動特征,跟蹤手法,這些都是未知數,對于這種未知的敵人,我們要保持謹慎的态度。
沒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隻能在監視點内進行監視,不得貼靠偵查,誰要是驚動了日諜,一律按照洩密罪論處。”
講完,他又指了指電話:“讓他們有事通過野┴戰電話直接彙報,我就在此處等待他們的消息。
行動時遇到無法決定或者突發狀況,允許他們臨機決斷,隻要不暴露,天捅破了我來頂着。”
邬春陽敬了個禮,拿起電話向下傳達了命令,心中絲毫都不擔心手下能否完成副局長的命令。
遠距離監視是情報人員的基本技能,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行動,這都能出問題就别幹這行了。
随着他的幾通電話,位于6處關鍵位置的秘密監視點開始運作,特務們瞪大了雙眼等待着目标的到來。
黃荊橋。
地處山城城區區域,附近有多片民宅,人口衆多且街巷狹窄,道路兩側都是木質二層小樓。
上月初日本人轟炸時,此地幸免于難,很多難民和失去住所的百姓都彙集于此,形成了另類的繁華。
賣破家具的,破被褥的,甚至賣兒賣┴女的人将黃荊橋堵了個水洩不通,來往的行人擦肩接踵。
一頂山轎從人群中擠出,頭前的轎夫喊了一句“人走橋上過”,後面的轎夫回了句“水往東海流喽”。
聽到山城特有的山轎号子,百姓們紛紛讓開道路,山轎輕快地越過黃荊橋向着銅鼓台繼續前進。
這時不遠處一個房間内,一個手拿望遠鏡的小特務小聲通報:“發現目标,東南十米處,山轎,拍照。”
另一邊小特務聞言立刻轉動相機迅速找到了目标,看着取景框中山轎上的乘客,手上快速摁動快門。
“咔嚓~咔嚓~咔嚓~”
價格高達數百美元一台的徕卡Ⅲ(A)相機不停發出脆響,将秋園由實的面部清晰地拍了下來。
這種相機加裝了分離式慢門設定盤,最高可以設定1/1000的快門速度,能夠拍攝移動物體。
另外,它的測距器上還加裝了一個目鏡調整扳手,可以根據目視來調整測距器保證影像清晰度。
故而它非常适合情報行動,各國情報機關多有采購,軍統自然也不例外,花費巨資購買了十幾台。
以往的老式相機在取證時限┴制很大,環境過暗和過亮,距離太遠和太近都會影響照片的效果。
有時候情報人員好不容易拍到目标照片,回去清洗完底片一看,照片糊得根本無法當做證據使用。
這次是此型相機的第一次實戰運用,如果效果跟徕卡公司的廣告一樣,軍統将大規模采購。
任何新技術的誕生,都會直接影響情報行業,想要不落伍,就必須時刻保持對新技術的敏┴感。
再看操作相機的小特務,熟練地調節着測距器,輕松的鎖定了一個個經過目标的行人,車輛并拍攝。
高速拍攝下一卷底片很快拍完,小特務随手換上了一台新相機,繼續對可疑人員進行留影。
這一切秋園由實毫不知情,坐在搖搖晃晃的山轎上,他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用餘光觀察着身後。
面帶愁苦的難民,得意洋洋的巡警,滿臉微笑的商人,低頭哈腰的夥計,似乎跟往常沒什麽不同。
以标準程序确定了沒有跟蹤者後,秋園由實松了口氣靠到椅背上,悠閑的打量着周圍的民國人。
自從十多歲起來到民國,他每天都要重複同樣的動作無數次,正是這份謹慎讓他成功潛伏到了今天。
而那些嫌麻煩的同伴,早就死在了國府的監獄和刑場上,幹這行就是在刀尖上起舞,大意不得啊。
想到這些年自己傳回的絕密情報,秋園由實微微一笑,名聲在外的軍統也沒有傳說中那麽可怕嘛。
确實,在民國二十三年之前,他們的行動遇到過一些風險,可二十三年之後情況發生了根本改變。
準确的說,是長谷副部長,不,是長谷部長上任後,特高課在國府的情報活┴動一下子就變得安全了。
由此可見,有個可靠的上司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情,秋園由實不禁對素未謀面的部長先生心生敬仰。
隻要等帝國戰勝民國,他就能以英雄的身份回到本土,享受應有的榮譽,甚至成爲外務省的高級官┴僚,這都是托長谷閣下的福啊。
秋園由實決定,任務結束之後一定要好好感謝一下自己的上司,隻是聽說對方從不缺錢,如何感謝倒是件難事。
在他思考間,山轎花了十多分鍾,穿過狹小的街巷慢悠悠地來到了市民醫院,又順着醫院旁邊的小路進入了興隆街。
這一路上,沿途監視點内的小特務們拍下數百張照片,一卷卷還帶着溫度的底片被立刻送回到軍統技術部門進行沖印。
暫且不提秋園由實這個被賣了還在幫長谷良介數錢的日諜,左重坐在軍韋會對面的監視點中,手上拿着一份由傅玲小組從東京發來的絕密電文。
“西園寺公二,記者尾崎、德國作家佐爾格于昨日拜訪近衛文彌,談話内容未知,近衛親送兩人離開,30分鍾後西園寺公二獨自返回。
當夜,尾崎、佐爾格秘密前往西園寺府邸,同日東京地┴下黨似有異動,日本内閣及參謀本部附近有不明人員活┴動,請求下一步指示。”
看着譯出的電文内容,左重挑了挑眉毛,讓傅玲他們監視近衛文彌這個首相隻是一步閑棋,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近衛文彌,西園寺公二,尾崎、佐爾格這四個人怎麽攪合到一起了,要知道這四個人的立場和信仰可是有着巨大沖突的。
他們一個是日本侵┴華戰争的罪魁禍首,一個是未來的某某人┴民的老朋友,另外兩個則是爲反┴法事業獻出生命的地┴下黨戰士。
後三者見面還能理解,加上近衛文彌就顯得有些奇怪了,除非…………近衛文彌有事情需要聽取三人的意見。
回想起佐爾格德國《法蘭克福報》記者的僞裝身份,左重若有所思,這或許跟朱可夫接替費克連科的情報有關。
這個世界沒有秘密,不止他一個人知道德國人和紅俄人之間的秘密軍事合作,日本人同樣清楚。
作爲德國人和見多識廣的記者,佐爾格針對諾門坎乃至遠東局勢提出的意見和看法是有一定參考價值的。
近衛文彌所做的事情,跟他尋找有德國┴軍校留學背景的參謀一樣,都是爲了從紅俄人的角度去思考諾門坎沖突。
就是不知道,等近衛文彌知道自己所邀請的三個人都跟紅俄有關系時,會是一種什麽心情,估計跟十多年後的某人差不多吧。
輕輕笑了笑,左重拿出火機将密電點燃,提筆在空白電文紙上寫了句“繼續觀察”,便讓送電報的小特務交給電訊處發給東京。
既然确定日本高層知道了朱可夫之事,蜃魚計劃就該進入下一個階段了,此事風險極高,不能讓傅玲小組涉險。
琢磨了片刻,左重起身在屋子轉起了圈,一點點完善腦海中的行動步驟,直到邬春陽的彙報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副座,監視點拍攝的照片都送來了,知道是您的命令,技術室全體上陣,用最快速度将照片沖洗了出來。”
邬春陽說着把一個沉重的皮箱放到了桌上,從裏面取出了一摞摞厚厚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副副表情各異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這一幕讓左重想到了在金陵時通過照片查找南鬥小組的日子,他緩緩拿起一疊照片快速翻了翻,然後笑眯眯看向邬春陽。
“春陽,要不要比一比眼力,看看咱們兩個誰先從這些照片裏找到隐藏的老鼠,輸的人請兄弟們去一趟冠生園,怎麽樣?”
“是,副座。”
邬春陽咧了咧嘴,以他如今的明裏暗裏的收入,請吃一頓飯算什麽,隻要能跟副局長維持關系,花再多的錢也值得。
講完兩人便開始一張一張甄别照片,隻可惜數小時過去仍然一無所獲,不過左重卻在裏邊發現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