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有光看着從自己面前走過的神秘人,嘴角一咧,腳步輕快地走到巷尾也向左拐去,一條有山城特色的長樓梯赫然出現。
那道熟悉的身影此時恰好爬到最高處再次左拐,見狀他不緊不慢地向上爬去并時刻注意身後,保持着與目标的距離。
走到樓梯盡頭,歸有光按照神秘人的路線左轉,然後就看到對方站在一扇房門前,一手刀敲在了開門之人的脖子處。
緊接着從周圍跳出三四個小特務沖進了屋子,神秘人轉身對他點點頭也走了進去,随即房門被緩緩關上。
歸有光來不及多想,耳旁又響起了目标陰魂不散的腳步聲,他癟癟嘴來到神秘人進入的房子前,擡手敲了敲門喊道。
“在家嗎?”
他捏着嗓子叫了聲門,不久後伴随着門軸發出嘎吱聲,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一半,門縫後出現了一張面孔。
同樣做了面部僞裝的邬春陽用夾雜着驚訝和喜悅的語氣說了句請進,側身讓開大門詢問起“老朋友”的近況,交談中絲毫沒有生疏之意。
歸有光則雙手合十表示自己此番有急事上門求助,實屬冒昧,完美解釋了爲何訪友沒有攜帶禮物的原因。
兩人從民國二十二年起便在一起共事,互相之間的默契自不必說,很多時候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
他們寒暄間,目标目不斜視走了過去,經過門口時還瞥了眼空蕩蕩的院子,順着小路走進了蜿蜒曲折的小巷子。
邬春陽沒有管對方,随手将門關上,又貼在門闆上聽了好一會,這才招手示意歸有光到屋裏說話。
兩人先後走進正房,立刻看到一男一女和幾個孩子坐在地上,幾人嘴巴被堵,反手反綁,神情中滿是驚恐。
見到有人進來,一男一女扭動身體擋在孩子的前面,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不管在什麽時候,想到的永遠都是子女。
邬春陽和藹的拍了拍其中一個七八歲孩子的腦袋,掏出一張警員證放在男房主眼前晃了晃。
“二位,我們有事要借用貴府一段時間,隻要你們不亂動,不亂說話,我們不會傷害任何人。”
說明了身份和來意,他讓小特務将房主一家幾口帶到偏房去,自己跟歸有光來到正房的桌子旁坐下。
歸有光扯開衣領長出了一口氣,略帶好奇地問道:“春陽,你怎麽來了,這次多謝了,娘的,老子今天差點翻了船。”
“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客氣。”
邬春陽擺擺手:“是副座讓我過來,他說日諜狡猾,山城地形又複雜,命令我帶人支援你。
我一到就發現你被人跟蹤,于是趕緊尋找合适的住戶,總算是趕上了,怎麽樣,目标沒有懷疑你吧?”
“沒有,對方就是正常的反跟蹤,此地山多、坡多、轉角多,可視範圍太小,目标突然回頭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歸有光黑着臉一五一十解釋了差點暴露的原因。
剛剛這事肯定會以文字形式記錄到行動檔案裏,以便戰後評功和懲罰,到時他少不了被訓斥一頓,自然沒有好臉色。
邬春陽微微颔首,山城地形确實跟他們以往執行任務的地方不太一樣,用副座的話說,這是個立體空間。
看來要對情報人員的跟┴蹤手段進行革新了,這次是他來的及時,那下次呢,他們不可能一直這麽幸運。
作爲一處的處長,他必須考慮這個問題,以前這些事有副座操心,現在輪到他了。
處長和股長不光是身份地位的變化,處理工作的角度也不同,凡事要從大局出發,實現從執行者到決策者的轉變。
心有所感的邬春陽笑了笑,對歸有光說道:“我帶來的人已經跟上目标了,隻要他去接頭,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
歸有光聽完歎氣:“但願如此吧,從目前的觀察結果來看,目标是職業間諜這一點可以确定,反跟蹤技術很專業。
在海棠溪碼頭,他爲了防止有人盯梢,刻意選擇了船隻即将離岸時上船,要不是咱們早有準備,拿他還真沒辦法。
還有剛剛這件事,都說明了對方的警惕性非常高,春陽,我怎麽覺得跟日諜一比,咱們在山城倒像是個外來戶了。”
聽着歸有光的自嘲,邬春陽内心有着同樣的感覺,這是一個老情報的第六感。
不管是引導轟炸官邸,還是給防空部隊下毒,又或是殺那5個袍哥,日本人的行動都是那麽從容不迫。
不過結┴合目标的身份,他覺得這種情況很正常,他們這次或許抓到了大魚,而且不止一條。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第一處的精銳在目标周邊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密切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邬春陽的思路很簡單,既然地形複雜,那就利用人數優勢,将周邊所有樓梯、路口全部布控。
由于無法确定周圍是否有日本人的警戒哨,未免一次性出現太多陌生面孔引起懷疑,所有行動人員的僞裝身份必須合理。
比如挎着竹籃賣菜的農民,拖家帶口的難民,無家可歸的傷兵,四周遊覽的外地學生,這些人流動性大,在山城幾乎随處可見。
特務每兩人一個小組,每一個小組負責單個區域,并且随時有後備人員補位,以保證行動的順利進行。
發現目标後,由小組第一人跟上,到達下一段交給其他小組接力,如果這中間目标折返,由小組第二人負責,确保不被甩開。
同時,邬春陽緊急“征用”了幾座獨門獨院的住宅作爲掩護地點,防止目标再次跟蹤行動人員,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至于目标會不會再次轉移,去其它地方與上級接頭,邬春陽認爲可能性不大,原因有兩點。
一是因爲目标的潛伏身份導緻他不能長時間消失。
二從日諜以往的行動規律看,高頻次的反跟蹤動作意味着離接頭不遠了。
況且山城市區并不算太大,臨時調整部署也來得及,除非對方願意冒着潛伏身份暴露的風險去茳北或者周邊城鎮。
事實如邬春陽想的一樣,在朝天門附近轉了好幾圈,确定身後沒有跟蹤者後,目标在特務的監視下買票走進了一家影院。
影院是間諜們最喜歡的接頭地點,優點是人數多,魚龍混雜,環境黑暗,缺點是地點較爲封閉,接頭人容易被人蹲守。
但要是死信箱接頭,就沒有這種擔憂了,死信箱保存情報的周期很長,接頭人完全可以幾小時,幾天甚至十幾天取走情報。
這條消息很快就傳遞到了邬春陽、歸有光的手上,兩人沒有太意外,若是換成他們,也會選擇利用死信箱的方式接頭。
直接聯系确實能讓接頭雙方圍繞任務進行直接交流和部署,可風險大,一旦接頭地點被對手發現,有被一網打盡的危險。
根據國府駐紅俄領館搜集的公開情報,紅俄情報部門對付反┴動分子、敵國間諜采用的就是這種簡單粗暴但有效的戰術。
隻要某地有可疑人員出沒,便立即調動部隊封┴鎖鄰近街區的路口,對待進出人員嚴加盤查。
一旦發現問題就地逮捕,不少英美鼹鼠因此暴露,就連軍統在紅俄僅存的一個情報小組也被西方間諜給連累了。
“走,化妝,去現場看看。”
思考片刻,邬春陽果斷決定就近指揮,有些事情必須親眼看到才能判斷,說完便起身開始更換衣物,調整面部僞裝。
歸有光當然不會反對,迅速改頭換面後跟随邬春陽從後牆離開,互相掩護來到了影院不遠處的監視點。
兩人一進門就拿起蒙着細紗布防止反光的望遠鏡,觀察起影院門口和周邊,以日本人的多疑,定然會在附近設置警戒哨。
但看了許久,他們沒發現任何可疑情況,沒辦法,這是山城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過往人員、車輛川流不息,很難監視。
“春陽,要不要派人進去。”歸有光問了一句。
邬春陽緩緩搖頭:“不行,那樣容易暴露,在确定直接抓捕前,我們不能冒險,暫時在外┴圍觀察就夠了。
另外,讓弟兄們在朝天門到南岸碼頭之間蹲守,說不定影院隻是障眼法,真正的接頭在目标回程時進行。”
“好,我同意你的意見。”
想了想,歸有光沒有反對,電影開場時派人進去還好,混在人群裏不容易被發現,中場進人确實有點可疑。
他當即下達命令,要求部分行動人員隐蔽撤出,按照邬春陽的建議在半路等待,直到目标回到住處。
時鍾哒哒的跳動,影院周邊風坪浪靜,空蕩蕩的口前無人停留,連售票處的小鐵窗也被關閉。
半個小時後電影散場,一臉輕松的目标從影院出來,随意叫了一頂山轎往市區南邊移動,應當是要返回南岸地區。
與其一同出來的其他看客也迅速融入了街頭的人群裏,小特務們隔着老遠摁動快門,拍下了他們的長相。
胳膊都舉酸了的邬春陽和歸有光放下望遠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派人跟蹤這些人有風險,不派人又怕遺漏線索。
猶豫了半天,他們還是覺得繼續觀察周邊爲好,都查到這個地步了,絕不能驚動目标背後的人。
兩人達成一緻後稍稍休息了一會,開始耐心蹲守,期間關于目标行蹤的消息被前線特務不斷送回。
對方離開影院之後換了一次山轎,随後坐船回了南岸,路上沒有任何停留,更沒有跟任何人有過交流。
這證明了一件事,目标要麽是在跟他們兜圈子玩,要麽就是在影院脫離監控這段時間投放了情報。
邬春陽腦中思考着如何找出死信箱,手上轉動望遠鏡掃過影院旁邊的防空洞,然後突然愣住了。
他凝神思考片刻慢慢轉頭,問了歸有光一個問題:“有光,你說一個死信箱最重要的是什麽?”
“什麽最重要?當然是安全。”
歸有光随口回道,說完或許是覺得有點倉促,又補充了一句:“還有穩定,萬一有緊急情況,必須确保上級能及時收到情報。”
安全,穩定。
邬春陽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喃喃自語道:“有一個問題,現在日本人三天兩頭轟炸,如果目标投送情報時影院關門怎麽辦?
按照防空管制條令,警報聲一響,所有營業場所必須關閉,疏散人員,我不覺得鬼子航空兵會提前告知日諜們轟炸時間。”
歸有光也愣住了,是啊!關門了怎麽辦,目标無法強行讓影院開門,萬一遇到緊急情況總不能撬門進去,那等于自┴殺。
與和坪時期不同,戰争時期存在着各種不确定因素,影院并不适合作爲常用的情報傳遞渠道,出現問題的可能性太大了。
所以…………
兩人到吸了口涼氣,互相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後怕,這特麽根本不是在接頭,而是個陷阱。
預警手段不需要這麽麻煩,用一整套接頭程序來迷惑可能存在的跟蹤者,日本人想幹什麽不言自明。
邬春陽背後冷汗直冒,剛剛他要是派人貼靠偵查影院的看客,這麽大規模的行動很難保密,暴露幾乎是必然的。
如果日本人趁機突襲,以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行動人員腹背受敵肯定會吃個大虧。
他腦子飛速運轉,猛然想到左重曾經說過的那句話,要化被動爲主動,當即下達了一條命令。
“來人!通知大家不要亂動,秘密監視方圓五百米内的建築,目标是有多名成年男性的住宅,商鋪。
如果日本人想給咱們來一個狠的,監視人員不一定,但行動人員的數量不會少,必須有集合點。
讓他們找到後在附近建立監視點,對方沒有發現問題肯定會撤退,到時候咱們就來個順藤摸瓜!”
說出最後一個字,邬春陽将手輕輕拍在桌上,眼中都是殺意的歸有光也掏出配槍咔哒一聲上了膛。
敢針對軍統,那他們這次就把對方的爪子打斷,得讓日本人知道,山城,是中國人的山城。
經驗豐富的特務們沒讓他們失望,及時調整方向後行動人員沒用多久就發現了一處可疑地點。
一家表面上經營香燭的店鋪内聚┴集了大量可疑人員,從高處觀察房間裏人影綽綽,十分蹊跷。
随着時間流逝,這些人一個個離開,并最終将特務帶到了一座木樓外,木樓内堂高挂一塊牌匾,上書三個大字——崇禮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