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雷聲在黃山上空炸響,聲音未落狂風便夾雜着雨點砸向地面,将大自然的無情演繹得淋漓盡緻。
左重穿着墨綠色的軍(分隔)用雨衣,右手拄着木棍,左手扶着樹木,艱難地在官邸西南方的一片樹林中跋涉。
“讓大家盡量遠離高處和大樹!”
望着頭頂接連不斷的閃電,他停步回頭喊了一聲,叮囑手下小心防雷,以免出現不必要的傷亡。
民間都說雷打雪人吃鐵,冬天打雷墳成堆,意思是說預兆不是很好,看來明年的民國不是個好年景啊。
一邊想,左重一邊擡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滴,銳利的眼神掃視着周圍的地面,想要找到篝火的痕迹。
不僅是他,除了保護官邸現場的特務,其它軍統人員全部上山加入搜尋行動,力求在證據消失前找到更多線索。
但是緊趕慢趕,大雨還是落了下來,且雨勢異常猛烈,豆大的雨點打在人的臉上隐隐作痛,能見度不超過十米。
11月的山城,氣溫維持在十幾度左右,下雨後則驟降到七八度,又濕又冷的特務們凍得瑟瑟發抖,卻都咬着牙堅持繼續搜山。
作爲國府最爲精銳的情報力量,享受着其它部門眼紅的待遇,自然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職責使然不容退卻。
有句話叫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這話雖有些不(分隔)雅,卻貼切形容了特務處乃至軍統人員的境遇。
張口哈出一團白霧,左重努力睜大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處,同時還要防止失(分隔)足掉落山下。
“報告,發現第二處痕迹!”
遠處有人忽然大聲喊道,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顯得有點模糊,不過全神貫注的左重還是在第一時間聽到并做出了反應。
他順着聲音往對方跑去,黃泥土被雨水浸泡後變得無比濕滑,一路上他摔了好幾個跟頭,跌跌撞撞中來到了新發現的現場。
“油布呢?砍幾根竹子把油布支起來保護現場,再以現場爲圓心,搜查方圓100米内的可疑痕迹,動作要快!
另外通知其它小組彙合,以已發現的兩處篝火位置和官邸作爲參照物,在官邸正北方尋找第三處篝火。”
古琦先左重一步達到,馬上下達了幾條命令,這位坪時不顯山不漏水的老情報此刻表現出了一個情報處長應有的統籌以及分析能力。
在這個時代,空軍的轟炸引導通常以三角形方式布置燈光信号,日本人也是如此。
引導人員隻能爲轟炸機提供一個大緻的目标範圍,無法做到精确指引,所以執行轟炸任務是一門運氣活。
現在知道第一處篝火在官邸東南,第二處在西南,那第三處篝火隻能在正北方,官邸就處在這個三角的中心位置。
這個分析過程聽上去簡單,但在複雜的現場環境下,能夠第一時間想到還做出決斷,需要一定的經驗和魄力。
一旁的左重聽到這個安排,滿意之餘又補充了一句:“老古,讓他們去防空部隊周邊尋找,能在軍中(分隔)投毒的人,定然是内部人員。”
“好的,副座。”
古琦拍了拍腦袋,防空部隊也在官邸正北方,這肯定不是一個巧合,加上中毒事件,日諜很可能就藏在防空部隊中。
安排完後續的工作,兩人走到臨時搭建的雨棚下,不約而同一起蹲下觀察起濕漉漉的地面。
跟第一個現場一樣,能看見的就是一堆木炭和泥土,火場周圍被燒得寸草不生,唯一不同的是此處被人挖了個防火溝。
“老古,什麽想法?”
左重看了一會轉頭詢問老搭檔,似乎想考考對方。
“放火之人很專業,這裏跟第一處篝火周邊的環境不一樣,植物更多,挖防火溝是擔心火勢蔓延影響轟炸精度。
而且看挖痕的寬度和長度,日諜用的應當是德制工兵鏟,這種鏟子果軍配發量不多,可以從這方面入手調查。
綜上所述,對方很可能有軍方背景,接受過專業的土木作業訓練,力氣很大,您看這,此人的動作非常利落。”
沒有猶豫,古琦指着防火溝内部兩側一道道棱角清晰的挖掘痕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細微之處見細節,昨夜日諜行動的時間窗口很短暫,如此緊急的情況下,自身的行爲特征很難隐藏。
“恩。”
左重輕聲回了一個字,沒有多說什麽,敵人有軍方背景,這條線索沒有多大用處,因爲現在的山城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軍人。
仗打到這個地步,日本人随時都會發動最後一擊,山城周邊光是負責防禦的野(分隔)戰部隊就有好幾個軍。
加上果軍多次潰敗,或主動或被動跟随國府西遷到此的殘兵,招募的新兵以及衛戍部隊恐怕有數十萬人之衆。
想在這麽多人裏找到幾個日本間諜,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對于案件偵破并無實際意義,總不能一個個調查吧。
德制工兵鏟也是一樣,果軍确實配發的少,可戰場遺失的多,何況這東西很好仿制,日本人想要獲得并不難。
“報告,發現敵人砍伐樹木的痕迹。”
外面又有小特務喊了一嗓子。
左重聞言心中不禁疑惑,爲什麽第一處現場沒有發現植物被破壞的現象,難道是日諜自帶了助燃物嗎?
背着一捆沉重的木柴爬山,萬一被人看到跑都跑不了,日諜不會幹這種蠢事,還是說…………
想了想,他将雨衣帽子扣到頭上,起身走出雨棚,頂着風雨來到彙報的小特務身旁擡頭看向對方所指的方向。
大雨中,一顆孤零零的高大松樹矗立在樹林中随風搖曳,樹的上半部分完好無損,下半部分卻被人砍伐一空。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杉樹、黃葛樹、大葉榕,左重眉頭一皺,立刻意識到放火的日諜一定來踩過點。
昨晚伸手不見五指,除非對方不怕暴露使用手電照明,否則不可能在黑暗中從一片樹林裏準确找到最适合引燃的松樹。
官邸附近的警備部隊幹什麽吃的,如此重要的地方竟然沒有安排流動哨,要是早點将此人抓了也不會發生昨天的事。
左重默默吐槽了一番,走近松樹仔細觀察樹枝的橫斷面,與防火溝挖掘痕迹類似,斷茬很幹淨,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即使松樹屬于非硬木,想要一刀将小臂粗的枝杈砍掉,那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到的,古琦剛剛對日諜的研判很準确。
對方可能從過軍或者經受過軍事訓練,非常強壯,上肢力量比一般人要大,能夠熟練使用工兵鏟以及柴(分隔)刀。
伸手拍拍松樹,左重看着樹下幾枚不算太深的腳印,思索片刻讓人拿來繩尺,經過測量從地面到最高的斷茬有2米。
“副座,砍樹的人個頭不高,山城周邊百姓用的柴刀,算上刀把最多不會超過20公分,再長便難以攜帶。”
跟過來的古琦見狀說道,接着一邊說一邊比劃:“假設對方使用的刀~具沒有超過這個長度,也就是說日諜向上伸直手臂隻有1.8米左右。”
“老古,你說的不錯。”
将繩尺扔給小特務,左重拿起木棒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口中同時說出了幾個數字。
“淩醫生說過,我們亞洲人的坪均頭身比大約是6.75,身高與單臂比是5比2,日本人也在這個區間之内。
看腳印整體以及前後的深淺程度,可以确定日諜砍樹的時候沒有跳躍或者踮腳的動作,隻是正常站立。
所以排除這個不确定因素,再通過簡單的計算,我們便得出一個範圍,對方身高在1米58到1米62之間。”
寫完一串計算公式,左重站直身子用手帕擦了擦手,得意的笑了笑,初中數學沒有還給老師,可喜可賀啊。
古琦:???
小特務們:???
他們隻是愣了一下神,副座怎麽就知道日諜的身高了,這可是調查的重要線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學渣古琦充滿了絕望,他當年要是懂算數還當個屁的特務啊,找個洋行當個會計不好嗎。
那樣薪水高又沒危險,比起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的活計不知要強多少倍,唉,情報這一行真是越來越難混了。
“咦?大家怎麽不說話?”
等了半天都沒聽到手下們的吹(分隔)捧,左重不樂意了,竟然不給長官捧哏,這還得了,當即叉着腰在雨中發出了靈魂提問。
“啊?對對對,副座您說的對。”
“卑職算的跟您一樣,肯定沒錯。”
“俺也一樣。”
特務們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已然聽懂,至于這話是真是假,看他們渾渾噩噩的眼神就知道了。
這種眼神常常在特工總部,哦不對,是中統成員的眼睛裏看到,迷茫,費解,總之都是問号。
左重歎了口氣,看來以後的特訓要加入文化知識了,文(分隔)盲當不了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
正好上次救了不少金陵、中(分隔)央大學的教授,就請他們前來輔導,對方應該會給這個面子。
古琦要是知道他的想法,隻怕想死的心都有了,大學的算學與天書何異,正常人别說學,聽都聽不懂。
這時,官邸正北方緩緩升起一顆信号彈,第三處篝火找到了,爲屬下們操碎了心的左副局長抖抖雨衣上的水珠,冷冷說出幾個字。
“通知邬春陽,一小時後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