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納季以他沒有配合郭進耀的指控爲由,堅決否認自己的間諜身份,言語中頗有點有恃無恐的意思。
左重微微笑了笑,起身來到正在用水刑折磨郭進耀的歸有光旁邊,在刑具架上挑挑揀揀了一會。
最後他拿起了幾根竹簽,用手指撥弄了一下尖銳的竹簽頂端,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對方開口道。
“其實知道震昌号油坊可能藏有電台的時候,我就意識到郭進耀不過是某些人抛出來的煙幕彈罷了,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不客氣的講,鄙人從事情報工作也有幾年時間,算是有些經驗,從未看到如此粗糙的電台隐藏手法,似乎生怕别人發現不了。
那麽問題來了,他這麽做的目的呢,恩,死間是一個可能,用自己的生命去破壞民國、紅俄關系,确實是一種非常高明的方法。”
一旁的古琦恍然,怪不得小特務假裝工匠去震昌号隔壁偵查,緊接着副處長就去向處座彙報,看來早就看出了其中有詐。
随即他又悄悄看了看布拉戈維申斯基,莫非副處長當時說的去見一位朋友就是去見對方,可這跟格納季是叛徒有何關系。
在古琦疑惑的目光中,左重捏着一把竹簽回到審訊室中間,俯身直視格納季的眼睛,自問自答道。
“可是一個開油坊的小商人,毫無地位可言,又能接觸到什麽高等級情報,由此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他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答案是否定的,哪怕他開口招供或者承認紅俄間諜的身份,對于兩國關系也造成不了緻命破壞,因爲援華是兩國的國防需要。
在外界看來,是國府求助于紅俄,這點我不否認,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何嘗不是紅俄需要國府拖住關東軍和其他日本部隊。
一旦民國戰敗,有了充足的礦産、人力資源,幾百萬武裝到牙齒的日軍有兩個選擇,要麽北上,要麽南下,無第三條路可走。
而南下必然會損害歐美強國的利益,兩權相害取其輕,日本人無法承受和西方全面開戰的後果,于是北上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左重爲在場的人科普了一下國際戰略地緣學,又在衆人陷入思索的時候扶起面色凝重的格納季,笑容可掬的拍拍對方的肩膀。
“地上涼,起來說吧,我剛剛說的這一點就決定了,普通的小矛盾中斷不了民國、紅俄的合作以及交流,這是根本利益使然。
那麽想讓兩國徹底鬧翻,有沒有辦法呢,答案是有的,比如發生一件國府絕對無法容忍和接受的重大事件,如此才有可能。”
聽到這裏,古琦、邬春陽和布拉戈維申斯基眼睛一亮,國府和紅俄的合作對兩國都有利,在這個前提下,合作很難被破壞。
區區一個郭進耀,顯然是無法實現這個目的的,對方頂多是一個引子,真正的殺招還藏在後面,而負責出招的就是格納季。
“呵呵,不如讓我猜一猜你們原本的計劃。”
左重跟小特務要來匕~首,一邊将竹簽削得更加尖銳,一面低頭悠悠道:“如果我沒猜錯,郭進耀是計劃的第一步,他負責當死間。
目的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和精力,同時給出紅俄與地~下黨方面合作的假信息,順帶着将你這個援華航空隊成員引入我們的視線。
第二步,當你們兩人各執一詞的時候,到處都是破綻的郭進耀顯然更加不可信,然後再一次被嚴刑拷打後,他會伺機招供,對吧?
他會承認,自己是日本情報人員,做所的一切都是爲了誣陷紅俄和地~下黨,伱這個援華航空隊成員,自然是一個無辜的被害者。
案件到了這裏,似乎可以結案了,日本情報機關是罪魁禍首,國府和紅俄繼續合作,看起來是皆大歡喜,可如果有人突然翻供呢。”
講到這,左重聲音一頓,瞄了瞄隻剩下半條命的郭進耀,又一把抓起格納季的右手,用鋒利的竹簽抵住了對方的指甲縫,語氣慢慢變冷。
“某位援華航空隊成員會說自己身負着特~殊使命,參與了對國府的非法情報活動,在被特務處抓捕後他非常配合,承認了紅色間諜身份。
結果他被國府當中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暗示,一定要咬死自己是被冤枉的,紅俄沒有針對國府進行任何秘密偵察,出于自保,他隻能答應。
而這個時候,那個曾自述是日本情報人員的郭進耀也會改口,表明自己是地~下黨成員,并且在已經招供的情況下,被人誣陷成爲漢奸。”
左重的話音未落,邬春陽捏着拳頭森森道:“這幫王巴蛋根本不是要破壞兩國關系,是想陷害副處長您和整個特務處!!”
此言一出,在場的特務處臉色大變,他們立刻反應過來,假設事情發展跟副處長推測的一樣,上峰和委座會怎麽想?
嫌疑人明明承認自己是地~下黨和紅俄情報人員,特務處爲什麽非要把對方說成是漢奸和被害者,那隻有一個原因。
——國府最精銳的情報機關被異己分子所滲透,已經不值得信任了,所謂的偵查和審訊就是自己這些人演得一出戲。
一旦此事坐實,用P股想都知道黨國高層會有多恐慌,中斷與紅俄的聯系是必然的,因爲這動搖了國家~安全的基礎。
雙方這才合作多久,就搞得整個情報機關都成了鼹鼠,這要是發展下去那還得了,萬一某天特務處來個清~君側呢。
這不得不讓人多想,要知道特務處可是掌握了無數機密,還擁有特别行動小組這樣的隊伍,想重演二二六并非難事。
“渾蛋!”
古琦又驚又怕,咬着牙狠狠罵了一句,他混到現在這個地步容易嗎,眼看着特務處擴編,他就要當處長了,卻差點死無葬身之地。
在任何一個國家,情報人員叛~國隻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亡,何況涉及到信仰之間的鬥争,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火冒三丈的歸有光給了刑架上的郭進耀一拳,不過郭進耀這會沒空理會這事了,在左重說出上面的一番話後,這家夥變得面若死灰。
顯然左重猜對了,此案的幕後黑手就是想利用特務處當引子,引發國民政府對紅俄産生恐懼,這是條一石二鳥之計。
一可以破壞兩國關系,二可以陷害特務處,對方的陰謀若是得逞,後果将會很嚴重,即将開始的茳城之戰,國果軍輸多勝少。
不過憤怒過後,衆人也想到了一件事,操縱這一切的是誰,德國人嗎,他們破壞民國和紅俄關系好理解,可爲何針對特務處?
雙方唯一的矛盾是,前兩年左重帶隊去德國,偷走了火車上的武器圖紙,問題是這件事是軍方高度機密,德國人不應該知道。
即使對方知道了,爲了單純的報複會不會玩這麽大,這點值得商榷,情報行動是要講費效比、講成本的,當然了,瘋子除外。
想不明白的古琦提出了這個問題,左重聽完笑着将竹簽捅進了格納季的指甲縫當中,并在對方痛苦的吼聲中淡淡反問了一句。
“誰說這件事背後隻有德國人一方了,别忘記,民國二十五年的10月,德國和意大利達成協調外交政策的同盟條約,建立柏林-羅馬軸~心。
同年11月,日本同德國簽署《反地~下黨國際協定》,去年11月意大利也加入了這個協定,這三個國家都是一丘之貉,聯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日本人吃了那麽多次虧,早就想對我不利,隻是失敗了而已,這次人家不來硬的了,想用軟刀子殺人,這種作風很像咱們的一個老朋友哪。”
不管飛濺到臉上的鮮血,左重拿起第二根竹簽,不慌不忙地釘進了被小特務摁住的格納季指縫,接着嘴裏報出了一個名字。
“土肥原,我有種預感,這次的行動應該由此人主導,對方行事向來是一環套一環,很有政~治嗅覺,善于從棋局之外入手。
破壞國府和紅俄的合作,對于日德兩國都有好處,所有他們狼狽爲奸是有着現實的利益基礎的,同時雙方還可以互相借力。
在紅俄内部,德國人的力量要強于日本人,反過來在國府内部,日本人的力量又要強于德國人,兩者結~合有更大的勝算。
日本人這麽做目的有兩個,給特務處制造麻煩,削弱果軍空中力量,爲茳城戰役做準備,盡快結束戰事以免陷入持~久戰。
德國人的目的就簡單了,紅俄在西伯地區駐軍越多,西線的兵力就越少,布拉戈維申斯基先生,你們要注意隔壁的鄰居了。”
左重點了紅俄人一句,至于對方信不信,會不會做出應對,那不是他能操心的事,國府這幅爛攤子就夠他頭痛的。
而且看布拉戈維申斯基漫不經心的表情,要麽紅俄已有準備,要麽就是大胡子先生不相信德國人敢捋紅俄的虎須。
腦中想着案子,他利用竹簽幫格納季做起了“美~甲”,等到對方十指俱傷,望着自己的作品,左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沒指望格納季會招供,能被德國人委以重任的間諜,不會輕易開口,人家連家人都不在乎,還在乎這點疼痛嗎。
他也不關心這個叛徒死也要坑紅俄人一把的心理過程,但是敢對特務處使絆子,必須予以嚴懲,這隻是一個開始。
大光頭在旁看得眼熱,自告奮勇道:“副處長,接下來的事情您交給我吧,我保證讓他們連幾歲尿褲子都交待出來。”
“不着急,案子還沒結束。”
拿出手帕優雅地擦了擦手上的鮮血,左重目光微凝,對所有人伸出兩根手指沉聲說道。
“剛剛我說的推測,有兩個必須解決的問題,首先是格納季會在什麽時候,什麽場合改口,國府中一定有人在配合他。
不然他怎麽知道此事不會被人瞞下,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左某人在黨(分隔)内以及情報系統也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由此可知這個人的地位很高,可以直接參與到案件,還能不引起懷疑的對案件進行複核和重審,如此他們才能翻供。
然後,大家别忘了那個收買吳孝義發表文章的神秘人,對方當時爲什麽不做僞裝,暴露了容貌還跟陌生人發生沖突?”
“死無對證!!”
邬春陽搶先回答道,經過短暫的頭腦風暴,他将所有事情都想通了,語速飛快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無論是德國人,還是日本人誣陷我們,跟吳孝義聯絡的人都是一個漏洞,此人必須死,否則難免會節外生枝。
敵人或許用了某些借口命令對方暴露樣貌和行蹤,以便讓我們找到他,但那時候他很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
說着說着,邬春陽的信心越來越足,最後更是大膽推測:“如果我是敵人,還會在神秘人的身份下點功夫。”
“噢?講一講你的理由。”
聽到這句話,左重臉上的笑容再難掩飾,笑得非常開心,邬春陽是他第一個下屬,他當然希望對方能夠發揮更大作用。
“是,副處長,您說黨國高層當中有人配合格納季和郭進耀,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聯系吳孝義的神秘人就是此人手下?”
邬春陽沒有膽怯,認真解釋起這麽猜測的原因:“格納季、郭進耀相當于死間,這種等級的情報人員很難得,數量不多。
日本人和德國人的特工就算再多,也不會這麽浪費,用花費無數金錢、資源培養出的間諜執行一個不重要的必死任務。
再從案件分工上看,德國人可能派出了格納季,日本人派出了郭進耀,那個高層肯定也得做點什麽,這是合作的基礎。
結~合目前的情報,神秘人很可能是他派出的,一來可以讓案子死無對證,二來有國府公務人員涉案,将案情複雜化。
甚至……某人會用這個理由攻讦處座和委座,一件幹系重大的無頭公案很适合當導~火索,引~爆本就混亂的國府局勢。
我認爲,找到神秘人就等于找到了那個高層,我們要搶在敵人的前頭救下這個人證,如此方能在漩渦中立于不敗之地。”
啪~啪~啪
衆人擡起手爲邬春陽這段精彩的推理鼓掌,連一知半解的布拉戈維申斯基也不例外,他對國府情報機關有了新的認識。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解決問題的基本思路,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關鍵是要符合邏輯,貼合已經掌握的線索。
看着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老部下,左重微笑環顧四周:“好,既然春陽爲大家明确了偵破思路,那我也說說我的想法吧。
接下來我們要找的目标具有以下兩個特征,國府公務人員,所屬的部門有較大概率跟特務處有過沖突或者有競争關系。
原因很簡單,敵人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栽贓機會,如果抓捕時人沒了,對方又跟我們有矛盾,殺人滅口嫌疑最大的是誰?
不必說,自然是特務處,那麽在國府,有哪個部門跟咱們有深仇大恨,還經常出現内鬼,更重要的是内部管理混亂呢。”
“特工總部!”
古琦等人不假思索說道,說到内鬼,姓徐的手下有一個殺一個肯定有冤枉,但隔一個殺一個必然有漏網的,就是他了!
與此同時,幾公裏之外茳城最大的夜~總會裏,一個胖子緊緊摟着幾個舞(分隔)女,仰頭喝下一口烈酒,長哈了口氣。
在酒精的麻~醉下,化名徐老闆的徐恩增醉眼朦胧,擡手對着群魔亂舞的舞池擺了擺手,随着節拍扯着喉嚨大聲喊道。
“接着奏樂,接着舞~”
(北方的朋友們,小年快樂)
本來可以水兩章的,想想算了,寫的頭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