茳城,半山廬。
左重站在書房當中,腰杆挺得筆直,目視牆上的“忠孝節義”四個大字,大聲向光頭彙報着姚力、顧中亞以及秋原俊雄的事情。
“職部于摸排行動中發現一可疑人員,根據調查,茳城防空司令部作戰司少将司長顧中亞有重大涉諜嫌疑,經眼線偵查得知……”
将案情他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至于顧中亞和宋部長的關系也沒有避諱,當然,換了一種說法。
在他口中,宋部長欣賞顧中亞,變成了日諜居心叵測接近長官,一心爲公的宋部長又有什麽錯呢,不過是被罪該萬死的壞人蒙蔽了而已。
光頭聽完臉色不變,告訴左重放手而爲,不管案件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有什麽事情可以跟宋部長及時溝通,接着便端茶送客。
左重沒廢話,做足軍人姿态敬了個禮,轉身離開了官邸,心中暗暗松了口氣,有了“尚方寶劍”,案子才好繼續查下去。
光頭指示中的前一句可以直接略過,真要查到根底深厚的人,别說特務處和他,就算戴春峰出面都沒用。
重要的是後一句,所謂溝通實際上是讓找左重去宋部長那征求意見,獲得諒解,免得光頭後院的蒲萄架倒了。
坐在車上,左重琢磨了一會讓司機開去宋部長的臨時住宅——一棟同樣位于珞珈山上的西式别墅。
順着蜿蜒的山路開了十多分鍾,汽車被一隊身穿果軍軍服,動作異常迅速的士兵攔了下來,對方很有禮貌的要求司機出示證谏。
後排的左重瞄了一眼這些人腳上的美國皮鞋,明白這是遇到傳說中的稅警總團成員了,連普通士兵都能穿上軍靴,怪不得那麽多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入這支部隊。
稅警總團。
一支用償還八國銀行借款的鹽稅剩餘款項做給養,負責緝私征稅的非正規部隊,一切編志、裝備、人事全由宋部長意願行事,别人無權過問。
靠着經費充裕和歐美國家的支持,稅警總團比果黨正規軍還要精銳,軍官多爲國外軍校出身,曾經在一二八和淞滬戰場浴血奮戰,表現不俗。
前幾年宋部長想把部隊調往華北前線防禦日本人,光頭知道後大發雷霆,認爲這影響了“攘外安内”大局,轉頭就安排親信控制了稅警總團。
即使如此,作爲稅警總團的創建者,宋部長安排一支小部隊來保護自己,誰也說不出什麽來,規矩無外乎人情嘛。
另外通過調兵之事可以看出在抗日上,宋部長算得上強硬派,所以左重才有膽子來拜訪這位财神爺,不然早就下令秘密制裁顧中亞了。
再說駕駛位上的司機遞出自己的證谏,擡手阻止士兵檢查後排的舉動,小聲跟對方說了句特務處長官特來拜訪宋部長。
聽到來人是大名鼎鼎的特務處長官,來保護老長官的稅警總團士兵猶豫了一下沒有強行搜查,而是分出幾個人手随行。
左重面露欣賞之色,遵守紀律又不失變通,人員素質頗高,聽說這些士兵至少都是小學畢業,難怪光頭要對稅警總團下手。
在對方的陪同下,汽車很快到達了宋部長的官邸門前,戒備變得更加森嚴,左重接受過搜身,這才被人領到一間小客廳裏。
等了幾分鍾,戴着眼鏡,一身白西裝的宋部長大步進來走沙發旁坐下,語速極快的詢問起左重的來意。
同時心中暗暗生疑,他跟特務處素無來往,對方不去抓日本間諜,跑到他這來做什麽,難不成自己身邊有日諜嗎,真是笑話。
國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他是對倭強硬派,選人、用人的标準有一條就是必須跟日本人毫無瓜葛,甚至連日本留學生都不會用。
由于搞不清左重的意圖,加上籌措戰争經費,跟美英領館方面扯了一天的皮,宋部長的口氣不免有些生硬,态度不算太友善。
“宋部長……”
左重淡淡地問了聲好,然後将顧中亞的事和盤托,話裏話外隻有一個意思,那就是顧中亞是你的人,怎麽處置看你。
對于對方的惡劣态度,他一點都不在意,擺足了公事公辦的架勢,說到底特務處這次是幫對方擦腚,既然人家看不上,他沒必要厚着臉硬往上湊。
不然他成什麽了?
徐恩增嗎。
另一邊,被打臉的宋部長聽完左重的叙述,氣得滿臉通紅,猛地拍向身旁的茶幾,嘭的一聲巨響後,幾個士兵持槍沖入了客廳。
“你們出去吧,我有些事跟左長官談,沒有命令不準進來,讓廚房準備晚餐,就做浙省菜。”
宋部長深深吸了口氣,擡手讓警衛們離開,等到客廳裏又隻剩下兩人後,起身走到一面牆壁前,摘下一張照片,口中突然說道。
“這是當年國府成功從瑞士購買防空裝備後,參與談判人員的合影,顧中亞就在其中,那時我很欣賞這個行事果斷的愛國青年。
于是在委座那裏爲他讨了個去瑞士研修的名額,沒想到這卻害了他,給了日本人拉攏他的機會,左副處長,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啓禀宋部長,卑職認爲這不是您的錯。”
左重搖了搖頭,就事論事道:“路是自己選的,哪怕沒有您的舉薦,顧中亞去不了國外,在日本人的策反下,他還是會投敵。
我這裏有幾分情報,上面表明顧中亞叛國就是爲了追求奢侈的生活,在餐廳的一次消費就花了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費用。
這種人我見得很多,隻要有一點點好處就會讓他們忘記國家,選擇認賊作父,所以宋部長您不必介懷,這絕非您的責任。
您的身份決定了,任何人在您面前都會表現出最完美的一面,顧中亞通過欺騙的手段獲得了重視和提拔,不是您識人不明。”
說着,左重遞出幾分文件,包括了親眼看到顧中亞和秋原俊雄會面的目擊者口供,秋原俊雄的背景資料等等證據。
宋部長早年畢業于滬上聖約翰大學,後去哈佛大學攻讀經濟學獲碩士學位,繼入哥倫比亞大學獲博士學位,是個标準的學者,做事喜歡用數據說話。
既然如此,那就給他看确鑿的證據,以免對方覺得這是果黨内部的傾軋,順便告訴宋部長,特務處不會屈打成招,更不是随随便便懷疑他的人。
宋部長将照片放下,随手接過文件認真看了起來,許久後輕輕将照片掃落,任其掉落到垃圾桶,轉身冷冷說道。
“特務處的工作做的很好,如何處置顧中亞我就不過問了,我隻有一個要求,必須将他身後的日諜頭目揪出來,以告慰金陵死難同胞。”
“報告,此事卑職不能保證,日本人的情報人員很專業,擅長潛伏,非常警惕,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溜之大吉。”
知道日諜有多狡猾,左重瘋了才會答應對方,就算爲此得罪了宋部長,大不了以後繞着對方走,軍令狀可不能亂下。
但好話還是得說的,他馬上補充了一句:“卑職等一定會盡力而爲,掃清或者壓制日諜在茳城的活動,爲正面戰場做好保障。”
表完态,左重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沒想到宋部長靜靜看了他幾秒鍾,竟然露出了笑容。
“下面的人都說你左重是個笑面虎,今日一看傳言有誤,什麽笑面虎,我看分明是直臣,有周昌、劉毅的風骨①。
你剛剛說的好,我們做事業就要說實話,不能爲了讨好長官就胡亂答應,也是委屈你了,背負了那麽一個外号。”
搞什麽啊。
你不要胡亂腦補好不好!
這事要傳出去,我左某人豈不是成了一個兩面三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左重望着逐漸迪化的宋部長目瞪口呆,然後熟練地,啊不,硬着頭皮裝起了黨國的大忠臣。
“不委屈,爲了黨國,晚輩不怕被人非議,家祖在家常常告訴我,欲成大事者,就不要怕流言蜚語。
若想做些實事,必然是譽滿天下,謗滿天下,請您放心,對日諜頭目,我們已經有了一點線索。”
“恩。”
心情轉好的宋部長糾正道:“你的字是慎終吧,那我就叫你慎終了,你我的年紀應該相差不大吧,以後叫我兄長就好。
走,我們去餐廳,我府中的廚子是浙省人,手藝不錯,慎終你很久沒吃家鄉菜了吧,今天一定要好好嘗一嘗,請吧。”
讓左重稱呼自己兄長,他不是随口說說。
既是欣賞左重的“人品”,也有拉攏這個情報部門負責人的意思,何況果黨的會黨思想很濃厚,這種事很尋常。
左重卻有點崩潰,心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未來《必須立即動手逮捕》的最主要的戰犯名單中,排第一的是光頭,第二個就是你。
跟你這個罪大惡極的反(找不到同義詞)動分子稱兄道弟,我豈不是連牢底坐穿的機會都沒有,可這事又不能直接拒絕,他隻好裝作感激涕零狀。
“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兄長,弟感激不盡,正好我們特務處在山城開辦了一家印刷廠,有筆生意早就想跟您談一談。”
宋部長眼前一亮,一拍手開心說道:“原來慎終也喜歡做生意啊,你我志趣相投那就更好了,請,去餐廳,咱們細說。”
左重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刮子,讓你多嘴,讓你廢話,怎麽就忘記這位除了對日态度強硬,對賺錢下手更硬呢,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有心想走,可看到對方一臉熱情的邀請自己,隻好幹笑一聲擡腳走出客廳,一時間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壯烈之感。
周昌是西漢初期的大臣,堅忍剛強,耿直敢言。
劉毅是西晉時期最有名的直臣,即使自己的親人有錯也會罰,不講一點私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