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這座京城擔任過大将軍,對付過文官,在诏獄裏待過一段時間。
他在這裏做慣了上等人。
這個想法從腦力裏冒出來,便遏制不住了。
于是他便皺着眉頭向四周看去,果然繁華的街道兩側,處處都有衣衫褴褛的乞丐。
“看來我太順着自己,以至于心境迷失,總想着享受富貴人家的生活,難怪我的境界總是停滞不前。”
陳昭思索着,看着随處可見的乞丐,心中動了動。
京城繁華,陳昭很輕易将踏雲烏骓馬出手,自己又添置了一棟四合院,這院落不錯,天井裏除了一口水井,中間還有一個花圃兒,左右是廂房,正前方是三間的青瓦房,一應生活用具倒都齊全,省了他不少置辦采買的時間。
他進門的時候,還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少年,出門的時候,卻已經變成了一個衣衫尋常的落魄小孩。
他走出四合院所在的巷子,拐向大街,見兩旁都是燃着燈燭賣吃喝的,不由得微微一笑。
原來他入城之後,光顧着賣馬買房,一時間天色已黑,竟忘了吃飯。
既然要徹底的體驗市井生活,陳昭自然要融入裏面,就在一處坐了下來,吃了兩碗湯面。
等推開條凳,摸摸肚皮,滿意的點點頭。
不管神仙也好,還是小乞丐也罷,終歸是吃飽了肚子才感到實在。
漫步在街道上,陳昭到了一座石頭牌樓底下,停住腳步,就見牌樓石墩上倚着的一個寬肩細腰的窮漢子向他招手。
陳昭心中冷笑自己,知道自己是落魄少年打扮,被這個混混頭子注意到了,于是便走了過去,那窮漢子也不說話,隻把一隻手縮進衣袖,又向陳昭示意。
“這是這條街的丐幫暗語?”陳昭見他的手在袖筒裏隻管動,雖然不明白什麽意思,但是大體明白,所以隻是看着窮漢,不語不笑。
那窮漢斷喝一聲,一腳向陳昭臉上踹去。
陳昭一側身,那腳便踹了一個空,窮漢子反倒打了一個趔趄。
他勃然大怒,沖上前去,一陣拳打腳踢,虎虎生風,盡向陳昭身上擊去。
陳昭眉頭微皺了一下,輕輕躲開,任窮漢拳腳生風,也夠不着他半點衣角。
隻過了一會兒,窮漢子也不得不停下來,微微喘氣。
他放眼看去,見陳昭依舊雙手負在背後,身上半點草料也沒有。
“糟糕,遇到硬茬子了!”
窮漢心中一沉,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會這樣強悍。
原來是個銀樣镴槍頭,體力這麽衰,才打了這麽一會兒,就撐不住了。
于是随口問道:“你爲何打我?”
那漢子本來心中驚懼,但是聽到陳昭的話語,心裏立刻踏實起來:“原來是個還沒見過世面的落魄少年,估計現在還沒摸清我的底細,我得強硬一番,日後再看看怎麽對付這小子。”
想到這裏,口中冷喝道:“你這小子身手倒好,很能經打,今天二爺高興,便饒了你。我可不是随便打你,下回在讓二爺在這方橋街上撞見,二爺連同幾位大爺,用鞭子抽下你一層皮來。”
那漢子說完,搖晃着肩膀,揚長走了。
“走的倒是快。”陳昭看着那漢子的背影,心中淡淡一笑。
這漢子雖然說得不多,但是陳昭卻已經得到足夠的信息了。
這條方橋街,是這個窮漢子“罩着的”,不過看他一身窮酸模樣,自稱“二爺”,估計是一個小團夥,也隻敢在這條街的小乞丐身上耍威風。
這麽說的話,整座京城,上面是被皇帝和大臣統治者,黑暗處卻是被以這位“二爺”爲代表的街頭潑皮混混給掌控着。
當然,這個“二爺”隻是小角色,他背後的“大爺”也不過是個潑皮頭子,他們背後說不定有更厲害的潑皮管着,一層套一層,直到勢力最大的那位。
或者溝通宮裏,或者溝通錦衣衛東廠什麽的。
和朝廷高官鬥法算什麽?一個個都是黑白不分的人物。
不如先在街面市井上逍遙一番。
等把一個個的“二爺”給收拾徹底幹淨了,時間上應該正好到明年的春闱了。
他這般想着,便沒有收拾那個遠去的“二爺”,而是自在的走着,不知不覺間,他又走回了剛才的吃湯面的地方。
正聽到有人說:“我也求求你,别站在這啦!看你滿頭疥瘡,沒得惡心,誰還敢在我這裏吃面?”
陳昭扭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剛才賣他湯面的老頭,面攤前站着一個瘌痢頭的瘦孩子,聽賣面的老頭一說,一聲不吭,轉身走了。
陳昭心中一動,便跟在他身後,見他又在一個混沌攤子前頭站住,直着眼睛,隻管朝吃混沌的人的碗裏看。
看樣子十分可憐。
他必定是餓極了。
陳昭心裏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那瘦孩子吓了一跳,全身一抖,張着一雙驚懼的眼睛扭頭過來看。陳昭便問道:“你可是想吃混沌?”
那孩子看着陳昭,回答說:“要等剩下的,還須掌櫃的願意倒給我。”
說着,他舉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竹筒。
陳昭問:“那我請你吃一碗,你可願意?”
那孩子隻當陳昭尋他開心,轉身就走。
陳昭一把扯住他,拍拍腰裏的銅錢說道:“我不騙你,我有錢。”
他既然要在市井裏打磨,身上自然沒有銀票和銀子,隻有銅錢。
那瘦孩子半信半疑,陳昭也不說話,拉着他靠邊上坐下,對賣混沌的說道:“掌櫃的,給兩碗混沌,四個燒餅。”
賣混沌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先拿錢來。”
陳昭一怔,問道:“别人吃了再付,怎麽我們就要先給?”
賣混沌的說:“這是規矩,要不,你去找吃了再付的地方?”
陳昭當然不會再去找别的攤位,因爲那樣隻會吓走那瘦孩子,便把前來付了。
熱氣騰騰的兩晚混沌端上來,那瘦孩子才相信這是真的。
他也不怕燙嘴,低下頭就大吃起來,直到一碗将近,他才轉過頭來問陳昭:“你怎麽不吃?”
陳昭笑着說道:“我已經吃過了,你也無須客氣,盡管用。”
這瘦男孩聽陳昭說話特别,也不知他是什麽任務,顧不得問,又低下頭來,繼續往嘴裏填。
許是餓了,他吃混沌也不嫌燙,咽燒餅也不怕噎,一陣風卷殘雲,把兩碗混沌、四個燒餅全部裝進肚子裏。
陳昭見他吃的痛快,心裏卻有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