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十分厭惡那些滿口都是經濟仕途的女子,所以聽說夏金桂是管家姑娘,還支撐起桂花夏家的名氣之後,本能的厭煩。
但他和柳湘蓮等人的來往信件中,改變了想法。
無論是柳湘蓮還是衛若蘭,最近都跑到外邊發展自己的事業去了,
柳湘蓮去了歸化城,衛若蘭随軍去平安州了。
事實上,連薛蟠、賈環這些血脈上更親近的朋友,早就幹事創業去了。
身邊朋友走南闖北,對寶玉觸動極大。他最不能理解爲什麽柳湘蓮等人明明不喜這些事情,爲何偏偏要去做呢?
是以他寫信去問。柳湘蓮與他交情甚好,也知道他心思單純,因此很認真的把在外見識的各種疾苦一一寫信告訴了他。
針對寶玉的性情,柳湘蓮又特地寫了這世道女子生存的不易,如名聲敗壞女子不得不青燈古佛的修行,望門寡的女子一生凄苦,無子寡婦被宗族私自發賣,無娘家依靠的女子在夫家受人欺淩不得做主,夫婿不振無女子權被脅迫被誣陷不得不自盡以證清白等等,最後寫道:作爲男人,縱然不能光宗耀祖,總要有庇護自己妻兒能力,讓她将來不至于跟着自己受人欺淩、坐山吃空,一輩子凄苦無依。
他柳湘蓮一心想娶個絕色的,總不能守不住,護不住她。
寶玉看完柳湘蓮的信後,枯坐了許久,因自己而投井的金钏,被攆了出去的芳官等人的面容一一閃過眼前,最終定格在夏金桂送他荷包時候的臉上。
後來寶玉又想起當年妄想給黛玉起字,卻被陳昭教訓了一頓。
他終于發現自己不過是個一名京城裏最普通纨绔子弟,一身一草皆是賈府所賜,若離了賈府,自己便什麽都不是。
寶玉是聰明的,以往諸多行徑,不過是沒人告訴他,後果如何慘烈罷了。如今細細品讀柳湘蓮的信,寶玉心裏終于明白當初自己是有多無知了。他一聲歎息,少年時期的思慕終究如鏡花水月,了無痕迹,母親的眼光并沒有錯,相對風雅高潔的林家美玉,那精明世故的桂花才更适合自己的。
經曆過那場大病之後,寶玉雖然依舊纨绔,但也改了許多。對與夏金桂的這門親事,寶玉也是滿意的。
所以,如今要成親了,寶玉便想着憑自己本事弄一個禮物,送給未來的妻子,于是他便讓襲人把她替自己收的那些東西都取出來,襲人滿心不願意,道:“好端端的,二爺要那麽多東西做什麽?”
寶玉瞥了她一眼,道:“讓你拿你就拿,問那麽多話做什麽?”
襲人心内一跳,那些東西大部分都讓她拿家去了,如今她上哪去湊那麽多東西出來?
襲人的哥哥叫做花自芳,本來也是窮苦人家,但襲人給寶玉當了丫鬟之後,隔三差五便那些好東西給自家,于是兩三年内,花自芳家裏便富裕起來。
如今寶玉找東西,襲人自然拿不出來,因爲那些東西大部分都讓她拿家去了,如今她上哪去湊那麽多東西出來?于是賭氣道:“天色這樣晚了,二爺就這麽一時半會也等不得嗎?便是二爺不肯保重自己,好歹也疼疼我們,大家夥都收拾了,二爺這會子還想翻箱倒櫃,是存心不讓我們松快嗎?要找,二爺自個兒找去,若不然,還請二爺等明日罷。”
寶玉定定的看了襲人許久,點頭道:“也罷,明日我必是要見到東西的。”說完便掀簾出去了。
襲人心裏發虛,急得團團轉,那麽些好東西,明日哪裏弄的出來?想了半夜,襲人決定大膽一回,明日自個兒就當忘記了,若他再提,自己便假裝惱了,拿家去的話唬弄他,隻要二爺心裏有自己,必不會再提的。
寶玉雖然不谙世事,可到底也不是傻子,哪裏不知道襲人的貓膩?
心裏感歎着出了怡紅院,在花叢中站了半日,怔怔的想了許久,長歎一聲,回到自己的書房,把自己令茗煙收的那些金銀裸子取出來找了王熙鳳。
他想給未來的妻子準備一些禮物,隻能找王熙鳳想辦法、
王熙鳳聽寶玉說了怡紅院的事情,對寶玉歎道:“你是個聰明的,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寶玉歎息道:“我總念着我們從小兒的情分,不忍心多加苛責。”
王熙鳳道:“她們哪裏能理解你的這份苦心?況再幾日夏姑娘就進來了,這些事情早晚都要發出來給太太知道的,到時你要怎麽辦?”
寶玉落淚道:“到時再說罷,我能護她們一時是一時。夏姑娘既然能撐起一片家業,必定是慈悲的,便是這些事都發了出來,念在我和她們往日的情分,必不會太過爲難她們,也能勸住太太,說不定還能讓她們好好兒的出去。”
聽了寶玉的話,王熙鳳歎息一聲,便接過寶玉的銀子,幫着他去尋摸女孩家的禮物了。
寶玉回去之後,什麽也沒有多說,徑直回去休息了。
襲人見他絕口不提銀錢的事情,心底着實松了口氣,隐隐又有些不安。這些不安在見到寶玉對他不理不睬之後,放的更大了:雖然自己心底一直盼着新夫人早日進門,好讓自己及早正了名分。可、可寶玉他不是不喜專務經濟的姑娘嗎?無論是聽寶姑娘還是聽雲姑娘說這些話,都是一臉不耐煩的模樣,怎麽、怎麽如今就這樣用心操持起禮物來了?聽說新夫人她出身好、模樣好、持家理業的手段也自不凡,便是十個自己也及不上她。
若寶玉真對她上了心了,自己可怎麽辦?襲人慌亂起來了,做事就不免有些恹恹的,寶玉見了也不理她,連問也不問一聲。襲人見狀又是一陣傷感:過去他何曾這樣忽視自己?時時噓寒問暖不說,便是頭發絲掉了一根,都要心疼老半天,如今呢?自己都這樣難受了,他也不來問候一聲。果然這世間,男人都第喜新厭舊,最是無情。這樣想着,便哭了起來,賭氣到床上躺着去了。
麝月、秋紋、碧月幾個是知道事情首尾的,她們往日也有不幹淨的時候,故這些日子來,也有些不安,隻是看襲人受了寶玉冷落,不免又有些幸災樂禍。
原來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若論心中的邱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後塵。
夏金桂早就對寶玉虎視眈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