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看着這趙世強披散的頭發,用刀背拍着他的臉頰,冷笑着問道:
“趙世強,告訴你一件事,本官去年去了一趟金陵,金陵的錦衣衛千戶趙半河從此威福自用,滿城的達官顯貴見了他都得矮半截。現在給你依稀成爲趙半河的機會,你想不想啊?想的話就好好知道規矩,不想的話我就換個人來。”
趙世強完全被震懾住了,看着陳昭真好像是看大魔王一樣,哪裏還敢有半點混混的模樣,當即跪在那裏,大喊道:“大老爺在上,小的豬狗不如,今後一定聽大老爺的話,絕不敢違。”
“記住這句話,再看犯事,那就把命留下來。”
陳昭坐回去,冷聲道:“站起來!”
陳昭事先也有吩咐,這些人受的不過是皮肉苦,不會傷筋動骨。
趙世強站起來的時候,渾身沒有一處不疼的地方,頭頂還有些風涼,十分難受,可看着面前大馬金刀坐在那裏的陳昭,卻不敢動彈。
他身邊有一二百個精壯漢子,各個手持木棒,眼神銳利,誰敢鬧事?
津門錦衣衛的兵卒們狼狽不堪的站了起來。
場面滿地狼籍,可誰也不敢出聲,誰也不敢亂動。
陳昭坐在長凳上,身後分别站着孫曉東和林飛,一個手持大刀,一個手持長矛,這般威懾,讓衆人越來越慌,心裏愈發的緊張。
“現在都知道規矩了嗎?”陳昭環視一周,開口發問。
其實所謂的規矩到底是啥,大家夥還不知道呢,可是在這麽多棍棒的威脅下,大家當然是連連點頭,高聲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明曰點卯,晚到的打一百闆子,不到的抓來了打斷兩條腿,可都聽見了?”
“小的們領命!”
陳昭把刀放一邊,背着手走在人群當中,不管走到誰面前,誰都下意識的縮了一下。
畢竟窩囊久了,見到這等霸王作風,誰不害怕?
“京城的番子敢收拾勳爵的犯事子弟,金陵的番子鎮壓權貴,每日吃香喝辣,怎麽到了你們這邊,連混街面的潑皮都不如,再看看那衙門,整個是一破廟,明曰點卯之後,全體打掃修繕衙門宅院,都聽到了嗎!!”
聽到陳昭的吩咐,下面衆人一邊琢磨着明曰活計怎麽辦,一邊卻不敢說個不字,都是毫無精神的應了聲“是”。
“都給老子大聲點,家裏死了人嗎,這麽無精打采的!!”
陳昭大吼,許多人被這一聲吓得一激靈,這次的回答,聲音總算是大了些。
什麽叫威風,什麽叫霸氣,他們算是見識了。
不過看得出來,這效果也就那樣。
陳昭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下面噤若寒蟬的衆人,擡高了聲音喊道:
“上吧!!”
這次一喊,吓得津門這幫人差點跳起來,琢磨着是不是又要打人,可這次進來的卻是這興财客棧的夥計們,這些人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魚貫而入,魚貫而出,東西越堆越多。
陳昭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辛苦了大半年,卻連點俸祿都拿不到,确實可憐,這眼瞅着一個個骨瘦如柴的,我這個上官來慰問你們,沒人五兩銀子,肉三十斤,米五十斤,報上自己名字,領東西回家!”
衆人都愣在那裏,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對方的米、肉,陳昭又是揚聲說道: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是自家兄弟,現在規矩擺在這裏,恩義也得在這裏,這些東西先過了眼前,至于咱們的糧饷,我自會給大家要回來,今後隻有咱們展現天子親軍的威風,決不容人騎在咱們頭上!”
一片安靜,突然“哇”的一聲,有人忍不住哭了出來……
有米有肉,這是最實在的東西,誰還記得那頓飯,,大家才從愣怔中反應過來,紛紛七手八腳的開始搬運。
也不知道誰起了頭,走到陳昭跟前先磕了頭,然後轉身去搬運東西,有一個人領頭,其餘的人也都是跟着照做。
下屬給上官磕頭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陳昭坦然受之,但這個磕頭似乎有些不同的意義,整個客棧很安靜,每個人磕頭然後搬着自己的東西出門。
千戶趙世強和副千戶、百戶幾人畢竟不一樣,陳昭給他們每個人二十兩銀子,再加上米肉,待他們磕完頭之後,又敲打了一番,才打發他們幾個離開。
孫曉東在身後接口說道:
“大人今曰的舉動做的真是妙,能看出來這些人給老爺磕頭的時候已經是敬畏異常,明曰點卯再一收拾,就沒什麽刺頭了。”
陳昭搖搖頭,沉聲說道:
“不過是恩威并施罷了,這些兵卒聽話肯定是聽話了,但要能用還要花心思調教。好了,咱們吃飯!”
……
此時京城之内發生了大震動。
定遠伯府柳家遭到毀滅性打擊。
第一天柳家下旨削爲了子爵,第二天臨天黑的時候,宮中又有旨意,爵号削去将爲庶民,罰沒一切家産,柳家三子柳如劍以大逆之罪腰斬棄市。
京師勳貴都是驚恐到了極點,包括四王八公十二侯在内的全全都去拼命打探,奈何這次經辦的衙門是禦馬監,勳貴們又和文官關系不深,一時間都糊塗了。
至少像什麽榮國府、修國府之類的打探不到。
而消息靈通的理國公一脈當然知道前因後果,但他們自己也啪惹火上身,自然避之不及。
但據說理國公牛繼宗親自拜訪了南王府,雙方相談甚歡……
“戴兄,三百裏加急,禦馬監和兵部的信使今晚差不多就能到津門了。”
司禮監内,夏守忠對戴權說道。
這兩人都是孝德帝的重要宦官,雖說戴權地位更高一點,但夏守忠身爲禦馬監總管,地位上也不差。
是以戴權也不會在夏守忠面前拿大,不過依舊沉聲說道:“夏兄,不是我多嘴,是這個柳家在津門和薊鎮就這一個門人嗎?要是再來一次,咱倆的腦袋可就要搬家了。”
一邊說着,一邊将面前的茶水推了過去。
“戴兄放心。”夏守忠接過茶杯,笑着說道:“這次冒充賊人的千總雖說是他們柳家的家生子,可柳家回到京城,明升暗降,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這老主家,據說那柳一刀許了一萬兩的銀子,預付了五千兩才請動了這些膽大包天的軍兵。”
“一萬兩……柳家到舍得花錢……,可他們家縱然和陳昭有仇,也不過是些許沖突,陳昭也沒把那個欺男霸女的柳如劍怎麽着,這個柳家怎麽就非要緻人于死地呢?”戴權皺眉道。
“這我倒是知道,柳家底下有山陝鹽商,常駐揚州,結果被陳昭收拾的不輕,後來又遇到京城嚴打,雙方梁子結的更深了,想想陳昭越發強大,柳家卻……”
聽着夏守忠的解釋,戴權點了點頭,就在此時,司禮監三号人物,秉筆太監王安走了進來,沖着兩位大铛拱手道:“戴公公,夏公公,如今市井上有個傳言,和咱們紫禁城有關系,想必二位公公一定好奇。”
“哦?”戴權和夏守忠相視一眼,一起看向王安:“你且說說。”
王安微微一笑:“市井傳聞,江湖兩大劍客要在紫禁城太和殿之頂比武,還有什麽口号都傳出來了。
“月圓之夜,紫禁之巅,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
卻說柳家被查抄,在京城引起轟動,榮國府内,王熙鳳剛從外面照料生意回來,一到家裏,李嬷嬷便迎了過來回禀:“柳家來人了,偷偷摸摸送了幾口大箱子給二太太。”
王熙鳳幾乎軟倒在地上,被小紅和平兒扶住了,王熙鳳定了定神道:“二太太收了麽?”
李嬷嬷點點頭。
王熙鳳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道:“這風口她居然敢收,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李嬷嬷忙給她倒茶:“奶奶先不必慌,老奴瞧着,朝廷上的事隻怕一時半會還沒到咱們家這裏,咱們還有時間可以作爲。至于二太太那裏的東西,奶奶必是拿不出來的——怕也拿不動,便是老太太和老爺們知道了,也不見得是肯交出去的——老太太固然有心,老爺們怕是要貪了的。橫豎已經這樣了,奶奶倒不如去讓二爺去求陳伯爺,有他在陛下面前報個信,說東西在咱們這裏,首告是有功的,看在陳伯爺的面上,好歹也能保住奶奶和哥兒姐兒自己。”又道:“若奶奶委實不忍心,不妨和琏二爺商議商議,與老太太說聲,且看他們如何定奪罷?”
王熙鳳點點頭,勉強定了定神,立即打發人去找賈琏。
賈琏從衙門回來,見到王熙鳳,便聽她把柳家出事,王夫人偷收柳家财物的事情說了一遍。
賈琏聽了在屋子裏走了幾遍,道:“柳家被抄的消息十分突兀,我也陰影聽說他招兵殺官,罪惡極大,縱然是功勳之臣,也要殺一儆百的。雖說二太太是雁過拔毛的,雖說咱們兩房有大仇的,雖說咱們在錦衣衛那裏說得上話的,但畢竟榮國府是一體,這件事我必須找老太太說清楚。”
他按住王熙鳳,道:“你是内宅夫人,這件事由我去說,你在一旁協助便是。”
王熙鳳便點頭應了。
夫妻倆便一起去找了賈母,甫一見面,正好王夫人也在,賈琏連施禮都欠奉,直接對賈母說道:
“聽說這幾日定遠伯柳家派人送來了禮?”
“若是收了,就趕緊清點出來,将禮物給柳家退回去!”
賈母聽了一驚,急忙道:
“鏈兒這是什麽話?柳家和我們是世交,又是多年的老親,難道收他家的禮物,還能會有差錯?”
原來柳海龍的父親當年随先榮國公征戰沙場,是榮國公一手提拔起來的,因此兩家情分。
“當然是有緣故!”
賈琏衣袖一擺,盡顯朝廷官員氣度:
“去年端午節以來,陛下連發十一道诏書,申明爲官之道,曆數官場積弊,指明要懲治官員犯罪,如有越線,一律清查。”
“到了六月,又在朝廷設立會考府,專門清查此事。通政司、錦衣衛、龍禁衛、戶部都派人參與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柳家撞了刀口,柳家公子被腰斬。咱們這時收柳家的禮,被人說和柳家勾連事小,就不怕被人說柳家向賈家轉移财物嗎?”
“這個罪名,可是一樁大罪!”
“一旦朝廷追查下來,咱們誰能說得清楚?難道宮裏的娘娘能夠扛得住這等天雷?”
說着,賈琏看向王夫人。
而王夫人,已經臉色蒼白。
賈母也是臉色冰寒,聞訊趕來的賈赦、賈政,也不由緊張起來。賈赦吵嚷着要把柳家的禮物趕緊退回去,賈政則道:
“既然陛下要查抄柳家,柳家想必是犯了大罪。”
“我們這樣的清白人家,實不該和這樣的人家有着什麽牽扯。”
賈琏面色如常,内心深處卻是一副無奈。
賈府的兩個老爺,一副驚慌失措之态,這樣的氣度,如何支撐起榮國府來?
可是他倆偏偏一個是賈琏的父親,一個是賈琏的二叔。
從禮法上看,他根本奈何不得他們。
倒是賈母很鎮定,長歎一聲道:
“柳家是我們的老親,他家的禮物,明面上說是給我,其實是讓我送到宮裏給大姑娘的。”
“沒想到還有這緣故,險些被他家給瞞過了!”
說着,她又有些後怕地道:
“幸虧琏兒知道的早,若是過了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的二六日期,我就把這件禮物給大姑娘送到宮裏了。”
“到時娘娘在送給皇太後和皇上時,若是被問到來源,豈不坑害了她!”
“琏兒,你這次可真是立下大功了!”
一邊誇贊着賈琏,賈母一邊又感慨榮國府空有這麽多人,卻沒有頂事的,還有一個一品将軍,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結果柳家被抄家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毫不關心,還要靠後輩傳信。
賈赦看向賈政:“柳家的禮物太過燙手,無論如何也要還回去的,這件事一定要定下來!”
賈母點點頭:“老二家的,柳家的東西咱們不能收,趕緊給退回去。甯可他們出事,咱們家舍些錢财,也不能這時候給咱們家招罪。”
“有宮裏的娘娘在,就算賈家出事,我們二房必定無憂的。”
王夫人心裏想到這裏,對于衆人的話語便當做耳旁風,隻對着賈母笑道:“老祖宗放心,媳婦心裏也是有數的,怎麽能讓他們拖累了咱們家?我給他們家的票據上,寫的日期是幾年前柳家女人進京來咱們府裏拜見的日期。那個時候托來的财物,可不算咱們家窩藏贓物,頂多隻能算是咱們家幫着柳家存一筆錢财罷了。況我在票據上也寫的很清楚了,這些财物是他們的生意本金,先寄放在我們這裏,等他們生意上軌道了,再請我們家做保山時拿出來的,很是不拖累不到咱們家。”
賈母方才放了心:“如此就好。這麽說,這東西暫時也不用退了,再等等看,若陛下查抄出票據,令人來咱們家搬東西,你們不許攔,該多少就搬多少給人家;若陛下沒查抄出來,也算是陛下給柳家留的一點後路。等這事的風聲過了,你便把東西給人家送過去,讓他們也有個活路,也不枉咱們親戚一場了。”
賈琏在一旁聽了,和王熙鳳對視一眼,知道事情已經難以挽回了。
都火燒眉毛了,家裏的長輩還在爲雞毛蒜皮的小利益算計來算計去,當真令人齒冷。
見事已不可挽回,府裏窩藏贓物的罪名怕是決計跑不掉了。賈琏和王熙鳳心中歎了一口氣,面上卻還得強忍着心裏的不适,陪着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