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在書房裏和一幫過來拜年的清客暢談詩書。
王夫人則在自己的房中,斜倚在棉椅上,閉着眼睛養神。
玉钏再給她捶腿。
彩霞被打發出去做别的事情了。
繡鳳則站在王夫人身邊,給她述說聽來的消息。
聽到趙姨娘的小院裏,依舊和以往一樣,雞飛狗跳,充斥着趙姨娘的叫罵聲。
王夫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三丫頭品性是好的,想着自己弟弟上進也不錯。
隻是這環兒到底是爛泥扶不上牆,别說去錦衣衛了,隻怕送到國子監隻怕也改不過來。
可是這三丫頭腦子糊塗,見到陳家小子威風凜凜,就想送她弟弟去當兵,這可是大錯特錯了。
俗話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
賈環本來是個不上進的,當上幾天兵,隻怕會更加堕落不堪了。
三丫頭将來的指望,隻能是她二哥寶玉了。
隻是這三丫頭,有這樣的姨娘和弟弟,确實可憐了些。
既然如此,那邊往她房中送些好東西,也不枉她孝順我一番。
說起來,寶玉乃是國舅,又是銜玉而生,這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
龍潭是金陵城和丹徒中間點,北邊的官員從運河南下去往金陵,去往龍潭迎候,這算是很隆重的禮節。
陳昭是都察院右佥都禦史巡撫江南,錦衣衛同知,在金陵城算不上多高的官,所以迎接他的是金陵府的一些對等官員。
此外錦衣衛駐紮金陵的幾個千戶則是陳昭正兒八經的下屬,不比尋常,所以大禮參拜。
但陳昭敏銳的感覺到,和京城中那些千戶的畢恭畢敬不同,這三名錦衣衛千戶的尊敬更多的體現在形勢上,甚至比那些文官還有疏離感。
畢竟身兼多職,又有專門的目的,在金陵城的居住時間不會太長,所以陳昭沒有住在官府安排的住處,而是在城内自己包了一家客棧,一幹人等連同車馬都是住了進去。
這等上不得台面的行爲頓時被富貴百年的勳貴和官場視爲笑話。
于是風言風語很快傳來出來。
“我以爲陳大人揚州起步,又是進士及第,此次來江南,當有江南的文采風流,沒想不去官府安排的園林宅邸居住,卻包了一家客棧,果然做慣了武夫,沾滿了粗鄙之風。”
“也不能這麽說,聽聞京城多有四合院,講究的是方正對稱,而我們江南的園林,乃是一步一景,怕是陳大人住不慣。”
“哈哈哈,你這話說的好巧妙……”
“我說什麽了?”
“沒,隻能說皇上聖明……”
陳昭雖然品階不高,但卻是朝廷高官,又是出的公差,所以總督府、甄家、乃至金陵将軍府上,有資格或者應該來宴請的大佬和官員,都派人過來下了帖子,要給陳昭接風洗塵。
這是官場上的規矩,不管大家打的什麽樣的小九九,表面的禮節總要做的。
既然大家都是體面人,那麽陳昭也體面的拒絕了。
所以他他拒絕了錦衣衛千戶的邀請。
按理說,這幾個千戶是錦衣衛自己人,應該謙讓一番,卻沒想到他們隻是随口一提,便沒有再勸說。
大周太祖生于華亭,崛起于太湖,金陵是他攻占的第一座大城,李光地、李衛、賈史王薛,以及甄家的先祖,都是在金陵追随的太祖,所以大周建國百年,金陵更加繁華,到了夜間,即便是身在客棧,也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絲竹之聲,讓人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感慨。
客棧一間獨院被清理出來用作陳昭的住處,到了金陵之後反倒是沒有在船上清閑,白曰間進城稍作整頓,就開始忙碌辦公。
“大人,常州李家這段時間一直高朋滿座,座上客多是江南豪傑,隻怕就是應對大人的。”
“江南豪傑?都有誰?”陳昭好奇的說道。
他在揚州多年,除了摧垮了白蓮教這個朝廷公認的邪教之外,對于江南豪傑幾乎沒有接觸。
“普院惡僧了因、江南大俠甘鳳池、重拳劍客白泰官……”
陳昭呵呵一笑。
這些名字,他當然耳熟能詳。
不管如何的改朝換代,看來這些人注定會出現在曆史上。
“無妨,不管對方如何縱橫跋扈,我隻一路過去。”
陳昭擺擺手,毫不在意。
待這人下去,陳昭坐在那裏沉默了會,然後晃了晃頭,吐口氣,揚聲說道:
“将城内那三個千戶的檔案拿過來!”
龐青山,趙半河,孟憲輝,這三個人在京城錦衣衛衙門中都有詳細的記檔,不過來到金陵之後,還要和三大商社這邊的相關人員印證補充。
“龐青山是金陵将軍長林伯府上的家将出身,當年跟着上一任金陵将軍李衛剿匪,立下了戰功,還救了如今的李星垣一命,所以被放出去擡舉,現在得了這個位置,眼下這龐青山算是金陵城内錦衣衛說話最管用的頭目。”
韓孝忠已經不是昔日隻會打架的衙内,總結分析的能力很強,這些年來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讓他的能力更是加強,來到金陵之後,就是他拿着這三個千戶的文檔去和眼線們印證補充,然後彙報給陳昭這邊。
“趙半河他家世代在錦衣衛做事,最低也沒低過總旗,土司鬧亂的時候,他父親和叔叔都去過川蜀戰場,他叔叔死在那邊,趙半河的父親丢了一條胳膊,立下了這樣的功勳,加上又是世代的軍戶,所以也得了這個位置,不過這趙半河在城内城外委實沒什麽勢力,據說也就是一些小門小戶的生意人給他上供,趙半河自己在城内有個布莊,城外有個菜園子,他平素裏在這上面的功夫比在公事上用的多得多。”
陳昭點點頭。
這南邊的和北邊的錦衣衛,幾乎沒什麽變化,都是一個德行。
“孟憲輝是良家子的時候補進來的,這人背後是誰也說不清楚,但以兵卒的身份進來,十年内就到了千戶的位置。”
錦衣衛内部的升遷,一個校尉力士,能力再強若沒有背景也就是到總旗、百戶爲止,陳昭是給皇帝貢獻了幾千萬的金銀,自古以來幾乎沒有這樣的能臣,才做到了錦衣衛同知。
就這樣還有不少人和陳昭對着幹。
沒想到這個孟憲輝居然能順風順水的到了千戶的位置,比陳昭做錦衣衛同知還令人稀罕,可是在金陵一帶,卻沒有半點風聲。
“文檔上是這麽寫的,來到之後,屬下特意詳細問過,咱們在本地的眼線也說不清,從這孟憲輝辦的案來看,說不清他偏向誰或者不偏向,也看不出他和旁人的關系。”
韓孝忠平靜的說完,陳昭伸手拍了拍桌子,開口說道:
“看來三大商社的布局時間太短,人手不足,這樣的一個人物都不能調查清楚。我隻是覺得,常州李家勢力那麽大,手伸的那麽長,金陵這三個千戶分轄江南各處,總不會沒他們的人。”
韓孝忠點點頭,遲疑了下進言說道:
“大人,三大商社畢竟以做生意爲主,就算有人負責盯梢偵緝,短短時間要查出什麽來,實在是不容易,隻能以後加強力量,不過也怕耽誤了事情。”
陳昭擺擺手,淡然開口說道:
“沒什麽耽誤的,早晚差不了許多,施世綸那邊的帖子下過去了嗎?”
“下午就已經将帖子遞過去了,施大人說明曰上午在衙門迎候大人。”
且不說一個金陵參政道已經是從事從三品的高官,施世綸這個名字足以名震天下。
不說他的年紀資曆,也不說從奴婢到高官的故事,單單這麽多年他爲民做主的經曆,被稱作“大周海剛峰”的名頭,可以說百年第一人,百姓當中的青天大老爺。
這樣的人物,陳昭理應登門拜見。
……
“施大人。”
“陳爵爺莫非覺得下官不像?”
肯定不像啊!
施世綸乃是天下名人,有着各種各樣的傳聞,但統一的傳聞卻是他很醜,也不溫柔。
可是陳昭見到的老人,雖然消瘦,卻是清雅不凡,面色帶笑,俨然神仙中人。
想想也是,施琅雖然被貶入奴籍,但當年也是拼了一身富貴,施世綸小時候也沒受過苦,後來脫穎而出,更是吃飽喝足,常有保養之策,長久以往,更是出類拔萃。
這施世綸本身是聰明絕頂之人,知道要和貪官污吏鬥,就得比他們更健康,更會保養自己才行。
因此他一向注重身體健康,是以六十多歲依舊風度翩翩,據說秦淮河的不少姑娘都心中欽慕。
陳昭一度以爲是有人冒充施世綸呢。
不過陳昭确定他是施世綸,是因爲施世綸的眼神,這樣的眼神,陳昭隻在一種人眼中見過,那就是軍中最堅強最視死如歸的戰士的眼神。
有那麽一瞬間,陳昭回憶起自己當兵時期,參加抗洪搶險時候那種不要命的精神頭。
“不瞞施大人,我還真的覺得你不像。”
雙方對視而笑,氣氛卻輕松了許多,落座之後。
……
一個時辰之後,陳昭告辭離開。
心中感慨萬分。
施世綸給了他當年的案卷和文檔,但也明言相告,以常州李家的手段,他們隻怕早有應對,這些東西根本算不上證據。
其實想想也明白,自古皇權不下鄉,地方上的豪門大族其實就是土皇帝,那些有關田地的魚鱗賬冊,不管是在衙門存檔,還是在誰家手裏,走的都是符合大戶人家的路子。
豪門大族有一百種方法将魚鱗冊變成符合自己心意的檔案。
拍下來的欽差不管是包青天還是海青天,亦或是施世綸,其實都改變不了什麽。
什麽,你說狄仁傑來了咋辦?
這個……
狄仁傑隻管政治大案,這種土地兼并的案子,宰輔狄大人是不屑爲之的。
那是曾泰的職責。
陳昭正想着,徐子陵上前低聲禀報:“大人,有五撥盯梢的人,現在後面還有三撥。”
陳昭笑着點點頭。
他神功蓋世,自然看到這道衙門口有幾個小攤販,也有背手遊街的行人,還有挑夫、小二。
林林總總,确實有五撥人。
“先不管他們,回到客棧再說。”
陳昭回到客棧,換回了便服,招來徐子陵道:“把那些外邊盯梢的都抓進來,問清楚他們的後台。”
徐子陵拱手行禮,立刻帶了一幹兵丁出去。
倒是韓孝忠有些猶豫,說道:“大人,這是金陵地面,我們……”
陳昭看了韓孝忠一眼:“這裏是金陵不假,但我也是欽差,這些人派人盯梢既然眼裏沒有我,那就是沒有朝廷,不給他們個教訓,怕是要蹬鼻子上臉了。”
陳昭帶的錦衣衛兵丁,既有在揚州和私鹽販子搏鬥過的,也有在京城整訓過錦衣衛的鄂,還有在遼東直面女真人的,所以各個十分精幹,因此一盞茶時間,就抓來十一二個探子。
看着院子中被丢在地上的八個人,徐子陵進去複命,林飛開口說道:
“說出自己的來路和指使,姓命無憂,不然的話……”
“我等都是良民,還請大人饒命啊”
“大老爺,小的隻是小攤販,還請饒命啊……”
“嗚嗚嗚嗚……”
徐子陵複命回來,冷笑一聲,吆喝說道:
“把客棧那條狗牽過來。”
不多時一條狗被牽了過來,徐子陵抽出一把短刀,踏步上前,右手一揮,便将一個探子的耳朵消了下來,動作幹脆利索。
那探子大聲慘叫,卻見徐子陵撿起那耳朵,直接丢到了那狗的跟前。
看着那隻狗狼吞虎咽的樣子,所有人一下子毛骨悚然,徐子陵冷笑着看着他們:“爺曾在遼東和建奴比劃過,還整不了你們這群腌臜貨,現在說出來,餘下的節目就不做了。”
有這樣的強人,探子們頓時軟了,很快戰戰兢兢的全都說了,不敢有什麽隐瞞。
陳昭知道之後,便将他們送去金陵府衙了。
“有長林伯派出來的人,還有一人卻是城内錦衣衛某百戶派來的,那百戶已經跑了,其餘的人應天府自己認了下來,說是爲了保護欽差大人的安全。”
應天府那邊的結果倒是很快給了出來,徐子陵在應天府那邊盯着,回來就向陳昭禀報,陳昭點點頭,笑着說道:
“看看這百戶背後是誰吧!”
徐子陵點頭應了,陳昭靠向椅背,對韓孝忠說道:
“這官官相護的,應對到我們頭上了!”
第二天一早,那個百戶的背後之人過來賠罪了。
赫然是錦衣衛千戶趙半河。
這家夥是錦衣衛子弟,可以說根正苗紅的自己人,沒想到居然這趙半河樣的事情。
原來這厮一大早就穿着錦衣衛袍服,跪在客棧的門前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