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陰錯陽差,人家林家早就捷足先登,結果這黛玉妹妹和陳昭定了親。
讓鳳姐滿心的算盤落了空。
此時見到李纨相求,倒是讓鳳姐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
這位寡嫂生的标志,又是玲珑身段,每日禮佛念經,乃是一個貞潔烈婦。
若是促成一段露水姻緣……
三十歲的熟婦配上二十熊狼狗,這兩人豈不都得感謝她?
當然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鳳姐面對李纨的請求,自然滿口子答應。
……
陳昭回到府中,在晴雯的服侍下收拾利索,随口問道:“香菱在幹什麽?”
晴雯抿嘴一笑:“老爺去西廂房看看吧,香菱姨娘魔怔了。正拿着詩集讀呢。”
魔怔了?
去了西廂,想瞧瞧香菱在做什麽。
卻說進了西廂,就聽見一個糯米一般的聲音在低吟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半響也不見有下文。
陳昭不覺得暗暗好笑。
原來香菱羨慕人家談論詩詞,心向往之,來到陳府之後,因爲身份的緣故比較清閑,便跟着陳昭識字讀書,學一些詩詞歌賦。
沒想到竟然學出了一身文青病。
陳昭哈哈一笑,推門進去,笑道:“易安居士的詩詞,讀起來應該朗朗上口吧。”
“呀!”
香菱見是他進來,慌忙跳将起來,又把詩集小心翼翼的歸置好,這才紅着臉道:“我不過是胡亂消遣,倒讓老爺見笑了。”
“誦讀詩書,怎麽能算是胡亂消遣呢?”陳昭微微笑道。
“奴有點笨,如今連字都認不全,隻會瞎讀幾句。”香菱低下頭來,小聲說道。
“怕什麽?你才多大,又那麽聰敏,若是認真學些東西,自然就懂了。”陳昭語氣轉爲平淡,緩緩說道:“錦衣衛的消息已經傳來,你家中的消息略有些眉目,那金陵知府賈雨村不日就會上京,想必你父母的消息,很快就清楚了。”
“老爺!”香菱不由得又驚又喜,于是當夜陳昭夜宿西廂房,玩了一個徹底,書房那邊的晴雯等人,輾轉難眠……
第二日去了大理寺,陳昭翻閱了這段時日的朝廷砥報。
這段時間大周不大太平啊。
湘貴邊境的苗蠻叛亂,一路劫掠百姓不說,竟然還把當地的朝廷官員給殺了!
陳昭從錦衣衛那邊得到消息,這裏面有川蜀高原上的大小金川土司的手腳。
這幫土司倒是能聯手折騰啊!
要知道,西北戰事正酣,東北雖然安靜,卻也重兵把守,南邊的茴香國和寮國蠢蠢欲動,大周四下裏動兵,國庫裏的錢流水一般往外湧。
所以這個時候,和大小金川聯系很深的湘貴苗蠻叛亂,足以讓大周的最高決策系統感到頭疼。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朝廷近來剛在川蜀雲貴一帶屯駐重兵,針對的就是躲在高山峻嶺裏面的土司,這怎麽湘貴又起了叛亂?
當初前明亡國,愛新覺羅部入侵,造成中原一片塗炭,大周建國之後,便對這些蠻族采取了高壓政策。
太上皇六下江南,有三次是爲了鎮壓南方的山越叛亂。
不過彼時大周國勢強橫,兵鋒所向無可睥睨,境内那些蠻族雖然遭到各種歧視,卻也隻能乖乖的忍受。
現在大周國勢依舊強大,但兵力卻受到了極大地牽扯。
西北的厄羅斯帝國,正北的草原部落、東北的幾個女真蠻部,還有雲貴邊疆的茴香國、寮國、暹羅國,都和大周有軍事對峙。這幾處都有重兵相抗。
此外,京城乃是皇帝和朝廷居住所在,自然也安排了二十萬大軍。
爲了防止明軍三大營那般堕落,京城守軍不斷和邊軍輪換。
這輪換之中,皇帝還得收攏軍心。
所以針對各地的軍事壓力,便小了許多,于是那些蠻族們暗地裏蠢蠢欲動,也就并不奇怪了。
隻是這些蠻子發動叛亂的時機,也忒巧了些!
如果叛亂能被盡快平定,也還罷了;一旦遷延日久,或者幹脆蔓延開來,肯定會影響到雲貴川蜀等地的駐軍,川蜀高原上的大小金川,就會鬧騰起來!
果然是個多事之秋啊!
其實說起來,湘貴苗蠻哪怕鬧得再大,也不過一府之亂,鬧不了多大面積的亂子。
但是因爲裏面有大小金川土司的手腳,那便成了大事。
孝德帝也是雄才大略的,如今位置又漸漸坐的極其穩當,自然不會坐視苗蠻猖狂。
所以他一旦騰出手來,肯定會派出軍隊鎮壓叛亂。
隻是眼下看來,隻能派出京中的軍隊前去了。
而且這京中部隊,火器營是不成了,畢竟火器在深山老林中騰不開手腳。
所以要從京營或者城防營裏,調撥一部分的兵馬。
畢竟西南的兵馬,如今大多布防在雲貴、川蜀一帶,此時若調他們去湖廣平叛,極有可能會給南疆諸國和大小金川可趁之機。
而東南的兵馬,全部精力都在和從南洋北上的紅毛夷對峙呢,什麽弗朗機、英吉利、荷蘭國的,數不勝數,可沒有實力能抽調去湘貴平叛。
北邊兒就更不用說了,不到萬不得已,朝廷絕不會調邊軍南下的。
所以有餘力抽調去湖廣平叛的,自然隻有京中人馬了。
不過,孝德帝卻未必敢輕易調動足量人馬南下。
畢竟太上皇還很康健,京營五路人馬,需要從上到下好好清理,禦林軍不堪大用、禦馬監更是不能輕易調動,
至于皇帝親信,比如楊豐、仇衆山等人,更是萬萬不可輕易出京。
否則那些有心人,必定趁勢而起。
畢竟皇帝站穩腳跟,不足兩年。而太上皇的赫赫威名,依舊還在百官萬民之中傳播。
那麽内閣的閣老們會怎麽想呢。
文官不喜歡武将立功,或許會趁此良機,提議招安。
哪怕他們明明知道,招安是飲鸩止渴的勾當。
給的條件差了,那苗蠻未必會答應;給的條件好了,又可能會給一直虎視眈眈的大小金川以‘殺人放火金腰帶’的錯覺。
若是自己來處理此事……
那還用說,當然是率領二十萬大軍南巡金陵,趁機收拾那一帶的土豪劣紳,用收繳而來的錢财打造精兵,掃平國内。
等回到京城,自己便足以擁有極高的威望,太上皇就算在雄才大略,再赫赫威名,那也得乖乖的去龍首宮養老。
他不想體面,自有忠心耿耿的大臣幫着他體面。
陳昭拿着這份砥報,操完了皇帝的心,又操起了閣老的心,最後操了一番五軍都督府的心,很是蹉跎了一段時間。
處理了一段公務,錦衣衛趙漢德來了。
“下官參見大人。”一上來,趙漢德便拱手施禮。他和孫連城投效最早,如今都官升一級,成爲正四品的鎮撫使。
“有什麽事,安排下面的人來說就醒了,何須你來。”陳昭道。
“下官數日不見大人,也想過來看望一下大人。”趙漢德吹捧了幾句,然後彙報道:“金陵知府賈雨村入京述職,剛剛遞交了請求觐見的牌子。”
“哦,賈雨村?”陳昭微微一笑:“那你就幫我個忙,請他午時去東順酒樓二樓,我在那裏等他。”
東順酒樓,距離皇城并不遠。
當然,這個不遠,也是相對而言。
畢竟宮門外便是朱雀大街,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天街上做生意?
别說做什麽生意了,大小官員非經旨意,連在朱雀大街上騎馬都不敢。
也就是朝廷重臣,九卿之上的官員可以坐轎到宮門。其餘不夠分量的官員,隻能步行。
所以從宮門值房到東順酒樓,可得走一段路了。
賈雨村擔任了一年多的金陵知府,入京述職,他又是一個肯鑽營的,自然懂得這裏面的七七八八。
現如今京中的風雲人物,不是什麽順天府尹,也不是什麽王爺将軍,而是他昔日的學生,有着“淨街虎”美譽的大理寺左少卿陳昭。
他本來是書香世家,卻爲了幫助叔父打開局面,以舉人之身幹了武職,最終做到了錦衣衛同知,維護了京城治安。
緊接着人家來了一個華麗轉身,考中了進士,成爲大理寺左少卿,成爲科舉制誕生以來進士及第之後被授予的最高職務。
有傳奇性,有故事性,還那麽有風頭。
作爲正經的讀書人出身,文官們當然贊賞他。
而他整頓好了錦衣衛,武勳方面也覺得他幹得好。
至于天子,那當然更喜歡自己的招财童子了。
偏偏這個年輕人,還是自己當年教過的學生。
當初在揚州的時候,這位學生雖然如狼似虎,卻隻是一個鹽政衙門的巡檢,賈雨村還一度歎息他自甘堕落,絕了自己參加科考的路數,
哪知道僅僅一年多的功夫,人家做了朝廷高官,論前途論權勢,可遠遠在他之上了。
至于自己這個學生爲何要見自己。這個賈雨村倒是沒有多想。
或許是見到昔日的老師,暢聊一番,結個善緣吧。
畢竟賈雨村在金陵知府的位置上做的極好,吏部考績列爲優等,若是連續三年都有此考評,他再活動一番,說不定就能調入京城。
到時候,少不了兩人打打交道,到時候互爲奧援,也能站穩腳跟不是?
賈雨村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便随着趙漢德來到東順酒樓,進了一個雅間。
“學生拜見老師,兩年不見老師,真是十分想念啊。”
陳昭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拱手施禮。
腰杆挺得筆直。
這也是應有之意。
“不敢不敢,現如今陳大人青雲得志,下官每每聽到消息,都十分感慨啊。”
賈雨村可不敢在他面前拿大,拱手道。
他是懷揣林如海的推薦信,拜入榮國府門路,才有機會做金陵知府的。
所以陳昭的叔父算是他的恩主。
哪怕曾經當過陳昭和黛玉的家庭老師,那也算不得什麽。
所以面對陳昭的客氣,賈雨村表現的則更加客氣。
兩人好一番推脫,最後決定以官職互相稱呼。
“陳大人此番請我過來,不知有何指教?”
閑的扯了半天,賈雨村終于按捺不住疑問,開口問道。
陳昭沒有開口說話,反而将切好的茶水推到賈雨村身前,笑道:“學生記得,我那師母,出身貧寒,曾做過江南甄氏旁支甄士隐家的丫鬟,可是沒錯?”
賈雨村心中奇怪,卻并沒有多想,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無論是錦衣衛還是大理寺,要查一個人的底細,豈不是輕而易舉?
隻是沒來由的,你一個大理寺左少卿關注嬌杏(賈雨村妻子)幹什麽?
陳昭接着道:‘我記得這個甄士隐嚴正清白,禀性恬淡,是姑蘇望族,妻子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年已半百的夫妻倆,膝下無兒,隻有一女,乳名英蓮。但是四歲那年被人牙子拐走了,一直杳無音訊,我說的可對?”
賈雨村心中一震,面上卻未曾顯露。
但是隐隐間已經覺得不妥了。
正考慮如何回答之時,陳昭又接着道:這甄英蓮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這一點賈知府應該記得吧?就算你不記得,師母也應該記得吧?”
“我……我……”
一刹那間,賈雨村汗如雨下。
聰明如他,如何不知陳昭下一步說什麽?
但陳昭似乎沒看到賈雨村的表情,接着道:“賈知府想必知道,京城嚴打,金陵薛家的薛蟠曾經被發配到城外勞教了兩月,出來後性情大變,懂得改過自新的道理了,他便把他家一個喚做香菱的丫鬟,送到陳府做了我的妾室,我還教了她幾天詩詞,說起來,還是賈知府的徒孫,真是大有淵源啊!”
“噗通!”
話說到這裏,賈雨村還有什麽聽不懂的,不由得兩腿發軟,從座椅上跌落下來,跪倒在地上。
“陳大人,下官……下官……下官當初愚昧,豬油蒙了心,沒有秉公處理那件案子,緻使恩人之女沉淪,下官有大罪,有大罪啊。”
賈雨村連連磕頭,不住地叫道。
同時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妥妥的超級演技派。
不得不說當官的都是聰明人,這飙演技的本事可比什麽打籃球的,踢足球的強多了,一瞬間眼淚縱橫,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雖說陳昭拿捏的這點東西算不了什麽,但是卻對他的官聲影響巨大。
恩公之女淪落,他這個金陵知府視而不見,簡直是心如蛇蠍。
典型的白眼狼啊。
這樣的官員,誰敢和他親近?
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賈雨村非但官當不成,隻怕士林之中,也沒有他的存在的根基了。
陳昭卻是淡淡一笑。
身子動也不動,口中卻道:“賈知府這是做什麽?若是這可憐的女子能夠在知府大人的幫助下找到父母,豈不是美事一樁?賈知府可知道亡羊補牢的故事?”
陳昭說出這番話,賈雨村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陳昭不打算繼續追究了。
隻要自己将功補過,亡羊補牢,将甄家夫婦請進京城,一家重聚,那陳昭便既往不咎了。
那賈雨村還能說什麽?
連忙道:“陳大人放心,下官回去之後,畢竟竭盡全力,将恩公夫婦請上京城。”
“賈知府正是菩薩心腸啊!”
陳昭贊歎道,随即道:“這壺茶,請知府大人慢慢品嘗吧,賬已結了,學生先告退了。”
說完,長身而起,踏步離開。
上馬車之前,陳昭看了一下晴天白雲,自嘲一笑。
現如今,自己倒成了紅樓衆人的後勤部長了。
不是幫寶钗教育兄長,就是幫探春收拾弟弟,如今還幫香菱找回父母。
自己簡直是大周朝的包青天啊。
“就當爲了自己念頭通達吧。”陳昭哈哈一笑,上馬回府。
……
七月的政事堂,朝會已過,政事堂諸公和六部尚書正在議政,有小宦官将文淵閣那邊批轉過來的奏本擡入。
閣臣們按照上面的批紅進行處置,不時的詢問六部那邊具體的情況,偶爾閑聊幾句,氣氛頗爲的融洽。
政事堂宰相、内閣大學士,由戶部尚書升入内閣的徐元夢拿起一本奏疏,搖頭笑着說道:
“諸位,施文賢又上奏疏了,要求清查常州李府侵占百姓田土一事。”
處理政務的衆人都是擡頭,彼此對視了眼,都是搖頭笑了,即将升任首輔宰相的田從典将手中的奏本放下,開口說道:
“這施文賢,還真是窮究不放,這是第幾次了?”
邊上一個内閣中書連忙起身回答說道:
“回田閣老,這是第九封了。”屋中諸人又是笑。
若說從太上皇到今上這幾十年,大周朝排名人榜的話,這個施文賢絕對榜上有名。
這個施文賢,原名施世綸,字文賢,乃是當年投降愛新覺羅部的水軍骁将施琅次子。
本來大周太祖建國之後,對那些曾投降建奴的漢臣打擊批判,貶爲奴籍,三代不可參加科舉。
不過這個施世綸确實大有出息的,從一個小吏起身,一路爲朝廷做出了極大貢獻,最終讓太上皇解除了奴籍,連續提拔他,将他從一個奴籍吏員,提拔爲知縣、州判官、戶部主事,最終成爲應天省的從三品參政道。
此時施世綸已經六十多歲,按理說這個時候該乞骸骨,可他不願意,針對常州李府不斷上奏。
原來施世綸出身奴籍,所以一直堅持抑制豪強,裁抑兼田,而應天省又是大周兼并最厲害,豪強勢力最大的地方。
而應天省兼并土地最厲害的還不是什麽四大家族,也不是江南甄家,而是常州李家。
這李家不是别人,而是太上皇時期的大周宰相、理學宗師李光地。
李光地本是閩人,因父親追随大周太祖而遷居常州。
這李光地在太上皇三十八年告老還鄉,在他家名下的田産共有五十多萬畝,他家還将托庇于李家的田地全部吞下,一口不出。
施世綸到任之後,狀告李家侵占田地的人絡繹不絕,施世綸便摩拳擦掌,準備徹查李家。
但李光地當了十幾年的大周宰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太上皇也看重李光地,所以施世綸被撤職。
孝德帝繼位,站穩腳跟之後,便重新啓用施世綸,并把他放在應天,就是想讓他嚴厲打擊豪強,裁抑兼田。
但孝德帝想的不錯,施世綸也是有才幹的,但如今江南一帶,官吏沆瀣一氣,畢竟太上皇六下江南,又有李光地多年經營,江南甄家和諸多官吏世家的盤根錯節,縱然是施世綸也寸步難行。
如今内閣首輔張廷玉馬上就要緻仕了,已經萬事不管,田從典還未正式就任,也不好對付昔日座師,在座的閣臣更是不能多說什麽。
最後田從典道:“還是請求聖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