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下權力中樞,大周帝國最有權力的人都在這裏待着,四京十八省的大政就在這邊決定,能在這裏站住腳跟的,無不是當世人精,一個眼神,神色的小小變化,都會被分析判斷。
孝德皇帝居中而坐,身後的心腹太監戴權像木塑一樣低頭站立,仿佛從不存在似的。
因爲吸取前朝王振、劉瑾、魏忠賢等人的教訓,大周朝的太監們沒有染指政事的可能,所以哪怕在外面再嚣張,在這個文淵閣裏,戴權也隻能做木頭人。
而在下面,則站着義忠親王、忠怡親王、忠順親王三位王爺,以及内閣宰相、各部尚書、都察院都禦史等諸位大佬。
大家都在爲國家大政方針進行商議。
“厄羅斯東方總督科羅廖夫率兵攻打我西北準格爾地區,當地守軍大将嶽鍾琪正在奮勇抵抗,相信不日必會有捷報傳來。”
“高原兩位大主持不和,請朝廷予以調停。”
“茴香國和暹羅國有聯手迹象。我西南邊陲似有不穩……”
“川省發生地震……”
“海河水利工程已經開工……”
随着各位尚書将軍國大事一一奏明,孝德帝和三王、五閣老對于這些大事一一商議,做出決定,說的差不多的時候,孝德帝有手指輕輕彈了一下桌面,文淵閣當中立刻安靜下來。
孝德帝看向戶部尚書馬桓,開口詢問道:
“庫中錢糧可充裕?”
問及這個,也是大學士的戶部尚書馬桓朗聲答道:
“按照陛下吩咐,處理完這些大事之後,庫中存銀尚有四百萬兩,這都是陛下聖明,國庫從此無憂!!”
“很好。”
孝德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畢竟國庫充盈,的的确确是他這個天子的功勞。
要知道太上皇退位之時,國庫中有一百多萬兩的虧空呢。
幸虧他手中有能臣,短短幾個月,便讓國庫充盈,隻怕古往今來的皇帝,也沒幾個能比得上的。
李世民算是一代聖君吧,剛即位的時候,北邊的突厥趁火打劫,雖然李世民軟硬兼施,逼退了突厥人,但也付出了“清府庫”的代價,花了三年時間才攢夠反擊的本錢。
想到這裏,他心情更好,于是開口問道:“今日大事已經商議完畢,諸位愛卿還有其他什麽事嗎?”
都察院左都禦史趙春立出列道:“陛下,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等處的言官們的奏疏這幾曰都已經遞到了文淵閣,不知道陛下聖意如何?”
孝德帝臉上的笑意突然間淡了,冷冰冰的說道:
“不知道趙愛卿爲何如此的确定,你怎麽知道這些奏疏沒有被朕打回去了呢?”
趙春立神色一窒,奏疏按照規矩是要遞到通政司,然後通政司轉給文淵閣,經過審核之後才會到皇帝手中,很多時候不重要的奏折有閣臣直接批複,天子未必能看到。
畢竟天下事何其衆多,皇帝隻需關注大事,微末細節的小事自然有閣臣和内閣行走批示即可。
都禦史趙春立此次卻好像能知道這些奏疏都到了天子手中,開口直接詢問,卻被孝德帝抓住了話柄。
“陛下,趙大人本就是總領監察言官,有此一問也是職分所在,些許口誤,陛下寬宏大量,放過就是了!”
趙春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跪下認罪的窘迫時候,義忠親王淡然的給他解了圍。
他義忠親王不但是太上皇委派的“制衡之王”,本身還掌管吏部,說話分量很大,盡管孝德帝威權日盛,但是還是得給義忠親王幾分顔面。
孝德帝掃了趙春立一眼,語氣十分平淡說道:
“朕每日收到的言官奏疏多如牛毛,盡是吹毛求疵之事,趙愛卿說的是哪件?”
皇帝這麽一問,哪個大臣敢順杆回答?
豈不是直接坐實了自己吹毛求疵的名聲?
“趙大人,你身爲監察言官的總領,所奏何事你想必知道的最多,直言便是!”
這會打圓場的是忠順親王。
他是皇帝一母同胞,面子自然比其他兩王大一些。
趙春立稍微整理了下,朗聲開口說道:“揚州是江淮重鎮,乃是漕運樞紐,糧秣辎重彙集之地,更是天下鹽運中心,朝廷在揚州設置官署就爲了嚴懲不法,督促轉運輸送,設立鹽運衙門,則是爲了管理鹽務,如今揚州都轉鹽運使司副使林如海卻肆意妄爲,縱容下屬行兇,橫行不法。”
聽到這“林如海”這名字之後,文淵閣中的官員有幾個直接低下了頭,還有的口鼻觀心做沉思狀,卻向後縮了幾步。
幾個閣老、尚書更是做起了泥塑木像,一動不動。
“那都轉鹽運使司巡檢陳昭驅使鹽丁,橫行城内,更當街殺害良民,揚州城内百姓多有逃亡他處者,更在前些曰子領兵入城,将良民百姓強行驅逐出城,衆人懾于威勢,敢怒不敢言。”
趙春立朗聲說完,邊上左副都禦史林滿江也出列說道:
“揚州城乃是天下重城,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閃失,九品巡檢陳昭所作所爲,觸犯律法不說,在揚州此處敗壞朝廷聲譽,煩擾漕運大事,這才是關系大周的要害,臣請陛下下旨将陳昭繩之于法,并治都轉鹽運使司副使林如海失察之罪!”
孝德帝坐在那裏看了看分列兩邊的大臣,見到這些大臣一個個的老神自在,完全是不參與的模樣,心中便有了了然。
他又看向義忠親王、忠怡親王兩人,卻見他倆目光稍微有些遊離。
原來這兩個家夥的背後之人是他們。
孝德帝向後靠了靠,面容露出了一絲笑意,群臣盡管各自端正站立,沒人看向皇帝,但每個人卻都在觀察皇帝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磨練出這等本領的。
這突然浮現的笑意居然也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義忠親王和忠怡親王更是感到一絲不妥。
孝德帝開口說道:
“兩位愛卿可還有什麽别的奏報嗎?”
一直沒有出聲的大學士、戶部尚書馬桓沉吟着奏報說道:
“陛下,戶部江蘇司這幾曰也有信給臣下,說是都轉鹽運使司九品巡檢陳昭在揚州似乎對碼頭苦力勞力特别敵視,派出手下強行管理,每日都要整頓,非要将繁忙之地弄得一塵不染,不知耽誤了多少貨物,陛下,揚州是運河樞紐,耽誤一刻,京中便會少不少糧米啊。”
孝德帝臉上的笑意淡淡,朗聲說道:“都察院的言官們的職責是風聞奏事,但卻爲何從未在一份奏報當中聽到‘白蓮教’三個字。”
此言一出,整個文淵閣立刻安靜下來。
白蓮教三十年前曾有鬧事之舉,幾乎形成起事之局,結果被打壓下去之後,便不再浮出水面,在場的諸位大臣,對此幾乎沒有什麽印象了。
但是沒有印象,并不代表不知道。
“白蓮教三十年前被鎮壓下去,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三十年蟄伏,借助揚州鹽運,漸漸恢複了元氣,教衆也多了起來。”
“這人一多了,膽子就大,他們倚仗人多勢衆,居然在城内強迫商家燒香拜神,而且都是要繳納銀兩,民不聊生,叫苦不疊,這揚州都轉鹽運使司衙門爲了避免鹽稅收取困難,不畏風險,掃清惡行,誅殺白蓮教高層首腦,将其餘愚民趕出城去,這是功在社稷之舉!”
“諸位愛卿,揚州城内白蓮教橫行不法這麽久,揚州城的文武官員竟無一人呈報。這幫人橫行不法這麽久,揚州文武官員不曾有一封呈報,爲何一個區區九品巡檢動手懲治,言官卻立刻有人彈劾,這其中又有什麽勾連呢?”
趙春立和林滿江兩人對視一眼,都是跪了下來,屋中諸人神色都是不太自然,孝德帝靠在椅背上,語氣變得有些森然,開口道:“揚州都轉鹽運使司衙門的副使林如海,以及九品巡檢陳昭二人,不忌個人安危,功在社稷,傳旨,封林如海爲忠勇子爵,升爲兩淮都轉鹽運司正使,封陳昭爲英武男爵,升爲兩淮都轉鹽運司運判。”
他這話說的平淡,卻如同用一個大巴掌,将趙春立和他身後的某些人,狠狠地打了一記巴掌。
整個文淵閣内,頓時變得一片安靜,大部分人依舊如木塑一般,而某些人卻如坐針氈,臉上瞬間便有了汗水,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惱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