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上百位豪商、士紳、權貴,陳昭侃侃而談:“不過旨意雖然在路上,但是有一份抄錄好的新鹽法早早送過來,陛下沒有透露是誰的奏疏,就是爲了這一天能和諸位商議,看能不能向天下推行。”
“新鹽法?”
在場的其他人也就罷了,揚州鹽商們卻是一切臉色大變。
雖說趙氏族滅,但是他們占據天下三成的官鹽産業卻沒有落入這些人手中,反而被揚州的幾個官衙私下裏分攤了——再由他們分配給出錢多的人。
鹽商們本來對此事忐忑不安,生怕揚州官府串通一氣,一點一點剝奪他們的權益,因此聽到這個新鹽法,無不心中忐忑不安。
這段時間損失最大,卻僥幸免遭一劫的大鹽商劉家家主劉青雲趕緊上前幾步,拱手問道:“敢問陳大人,朝廷推出的什麽新鹽法,裏面有什麽内容?”
“其實也很簡單,也就是改引爲票。”陳昭漫步場中,語氣淡然,似乎隻是和身邊人說話,但是這聲音卻傳入大廳之中每個人耳中,仿佛就在所有人身邊同時說話一樣。
“諸位都知道,國朝一年産鹽六億斤,一斤鹽的售價爲三錢銀子,總共,也就是一億八千萬兩銀子。其中,兩淮淮鹽占據四億斤,也就是一億兩千萬兩銀子。按照國朝十稅一的稅率,當可獲得一千兩百萬兩稅銀。可是去年僅僅隻收上來八十萬兩,連合理稅銀零頭的一半都沒有。”
說道這裏,大廳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陳昭身上。
聽着他紅果果的将揚州鹽商偷稅漏稅的額度直接公布出來,所有人無不心中大震。
我們千辛萬苦的,一年最多偷稅幾十萬兩,就以爲自家是頂天的富貴了,這幫鹽耗子什麽都不做,居然偷稅一千多萬兩!
這錢來的也太容易了吧!
難怪這幫鹽商豪奢生活,堪比皇家啊!
不僅是那幫士紳這麽想,便在在場的官吏們也都震驚了。
往常從這些鹽商手中,拿個千兒八百的銀子,已經覺得這幫鹽耗子太有錢了,沒想到這連人家偷稅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這壓根就不是對官吏們的孝敬,那簡直是對官吏的施舍。
這幫鹽耗子,當真該死。
這幫鹽耗子,以往對他們敲打的太少了啊!
隻有那幫鹽商欲哭無淚。
陳昭這話,理論上是不錯的,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那麽回事。
造成鹽稅流失的原因有很多,什麽私鹽、什麽舊鹽引,什麽鹽耗,但是真正造成鹽稅流失的大頭,卻是這些鹽商背後的大勢力的盤剝。
這些大鹽商的背後,哪一個不是宰相、國公、尚書級别的豪門?否則也不可能屹立多年。
倒台的趙家背後不僅有太上皇,還有這家那家的貴族呢。
這些權貴們無休止的盤剝,鹽商也必須無休止的上供,zhexie造成了鹽稅的大量流失。
就算把這些背後的大佬全部鑿除,不從根本上改變鹽法的話,隻會重新培養出一批新鹽商來,幕後也會産生一批新的權貴。
此時大廳内已經有了嘈雜的聲音,但陳昭不爲所動,繼續說道:“京中發來的那份奏疏,在下細細研讀了一遍,主要内容好象是——廢除你們手裏可以世代相傳的鹽引窩本,改爲憑鹽票販鹽,戶部成立一個由朝廷直管的鹽票督銷司,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到督銷司裏交稅買票,然後憑票領鹽,領到鹽可以運到任何地方行銷。這麽一來,那些沒有鹽引的百姓和其他商戶也可以交稅販鹽了,那些百姓可以合法販鹽了,也犯不着冒着掉腦袋的危險販賣私鹽,同時朝廷的鹽稅也可以直收上起來,鹽稅流失的口子也堵上了。”
“什麽?”
“這是要刨我們的根啊!”
“這鹽稅實在是太狠毒了,不當人子,不當人子啊!”
在場的諸多鹽商齊齊色變,心中咆哮道。
他們對鹽政實在是太精通了。
隻一聽這個新法,便知道針對性極強。
這個新鹽法一旦推行,不管什麽人都可以販鹽賣鹽,對朝廷來說确實可以起到減少私鹽和堵截鹽稅流失的作用,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剝奪了他們壟斷販鹽的特權!沒有了壟斷,他們還拿什麽牟取暴利?!
鹽商們心中狂怒,但在場的可不隻是鹽商。
還有來自金陵、蘇州、杭州一帶的其他商人、士紳,乃至豪門。
這裏面檔次最高的,乃是金陵甄家的大管家甄士承。
金陵甄家乃是國朝大豪門,當年太上皇還是皇帝的時候,曾經六次南巡,竟有四次駕臨甄府,足以可見甄家的家族之強盛。
平常揚州有什麽業務,一般有甄如雲處決就可。
這不是甄如雲被抓捕了,理由是交通倭寇,溝通鹽商一起向官府行賄。
所以甄家在快速抛棄甄如雲的同時,将甄士承派遣來了。
因爲甄家和賈家是世交,這甄士承來揚州的時候,便專程來林家拜見,還給賈敏磕頭——當然賈敏不敢受罷了。
所以别的士紳商賈或許會處于忌憚不敢開口,但甄士承卻是不怕的,他已經感受到這鹽業的巨大利潤,便脫口問道:“陳大人,這樣的新法,是真的假的?”
此話一問,其他商人都是齊齊一震,一起看向陳昭。
若是改用新鹽法,他們也能發一筆财啊。
就不用眼睜睜的看着揚州鹽商财源滾滾了。
“這是陛下命人抄錄的秘密奏章,怎麽會有假?雖然不知道是誰上奏,也不知道此法能否于國于民有利,但想必一顆心是利國利民的。”
陳昭從懷裏拿出一本奏章,說道:“這份抄錄的奏章就在這裏,陛下在皇宮,明見萬裏,所以讓本官拿到這裏,就是想讓你們這些揚州鹽商也看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推行?”
說着,陳昭将這份奏章往離他最近的大鹽商劉青雲手中一遞。
這劉青雲臉色蒼白,渾身亂顫,顯示出他内心的不甯,等他看完這份奏章,差點沒癱在地上。
等其他鹽商看完奏章之後,也都各個面如土色,一臉絕望。
但是其他豪門、商賈卻是面色大喜,激動萬分。
因爲他們發現了自家家族可以開辟新産業。
日後說不定比揚州鹽商更富有!
若是這新鹽法推行,朝堂上下幾乎都會得利,根本沒有有足夠分量的人出面反對。
那些權貴豪紳,更是會大力支持。
至于揚州鹽商的反對意見,隻怕他們背後之人也不會聽取。
陳昭似乎沒有見到他們面色似的,繼續說道:“諸位,以本官之見,朝廷要想推行新鹽法,無非是因爲現階段鹽稅流失嚴重……”
“噗通!”
“噗通!”
陳昭話還未說完,那些大鹽商們已經争先恐後的跪在他面前,什麽劉青雲,什麽姓李的姓王的,一個個的已經顧不上其他了。
“陳大人,我們向巡鹽禦史衙門保證,每年交足鹽稅的四成,當地官府的修路修橋,赈災捐輸,我們絕不落後,”
“四成?”
在場諸人齊齊一震,揚州各級官吏更是目瞪口呆。
四成鹽稅,就是四百八十萬兩。
相當于國庫收入的五分之一。
而去年,他們也不過上交了八十萬兩。
陳昭隻是動動嘴皮子,拿出一個朝廷來的奏疏,這些鹽商就哭着喊着多交稅四百萬兩。
對比變化也太大了。
陳昭緩緩點頭,心中明白,這些鹽商獲得的利潤,得給各級官吏孝敬,得給自己的幕後勢力上供,上交四成稅收,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當然,正是從朝堂到地方各級官府的存在,大周朝的鹽稅才會如此之低。
陳昭點點頭道:“既然鹽稅能夠上交及時,朝廷自然不會貿然改換新鹽法,不過,陛下是去年登基,這去年的鹽稅如此之低,陛下龍顔震怒……”
“陳大人放心,去年的鹽稅,我們揚州鹽商也按四成補交!”
幾個大鹽商商議過後,最後由離陳昭最近的大胖子李兆和哭喪着臉道。
同時心中歎道:“這陳昭不僅武功高強,這官場上的道道也運用的精熟啊!這趙家栽在他手中,也不冤枉!”
“哎呀,本官雖然隻是一個小小巡檢,但是也對你等忠義鹽商欽佩不已啊!一個月内,揚州巡鹽禦史衙門要收到去年的鹽稅補交款,揚州巡鹽禦史衙門必定如實上告陛下,三年内不推行這新鹽法。”
揚州禦史衙門的巡檢陳昭微笑着說道。
一刹那間,整個大廳默然無語,人人目光複雜,看向陳昭的眼神充滿了欽佩。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巡檢這個官職根本不入流,就是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
而那幫揚州鹽商,平時見到知府都隻是躬身執手而已,面對一個巡檢去,卻連連磕頭。
陳昭,真人傑也。
揚州知府高良育更是連連感歎:“此子乃人中龍鳳,日後必定是前途遠大,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