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天發賣的日子,開鳳樓并沒有準時開門。
因爲高良育知府又暫停了那場宴會。
據消息靈通人士說,陛下有獎勵林如海旨意,正在趕來的路上,也有人說是忠順親王親自帶隊,也有人說是陛下的心腹太監戴權晝夜兼程而來。
這消息傳出去之後,整個揚州城再次陷入一陣沉默。
而這場宴會,也必須推遲。
因爲,許多金陵、蘇州的世家、豪紳、權貴們,紛紛派人趕來,要參與這場盛會。
所以在焦躁不安中度過了十天之後,也就是陳昭當街施暴一個月之後,那場萬衆期待的宴會,在瘦西湖畔的名玉坊麗春院召開了。
因爲開鳳樓裝不下這麽多人。
這麗春院坐落在瘦西湖畔,依山傍水,風景秀麗,裏面的姑娘們也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各個談吐得體,許多達官貴人都來體驗過。
但是今天,麗春院的姑娘們全都被趕出去了。
因爲今天的宴會,牽涉到幾百萬銀子的往來,每個人都必須保持頭腦冷靜。
誰敢當着無數權貴權貴面前左擁右抱的,等着回去跪祠堂吧。
這一日天色剛剛放亮,便見許多馬車奔着麗春院而來。
盡管前段時日,巡鹽禦史衙門的名聲臭大街,但是發買那些店鋪、田地的消息傳來,那些鋪天蓋地的辱罵聲瞬間消失。
大家同住揚州城,誰還不知道誰啊,自然是知根知底,可以說剛收到高知府的帖子,不少人便摩拳擦掌準備瓜分那些店鋪、田畝了。
低于市價近一半的價格啊,怕是隻有傻子才會不心動。
即使如此,爲了以防萬一,那些市井流言就消失吧。
省的到時候别人盆滿缽滿,自己卻兩手空空,豈不是爲衆人笑?
中午時分,在諸多豪紳、權貴期盼的目光當中,巡鹽禦史衙門的林如海并揚州知府高良育一起到來,巡鹽禦史衙門的巡檢陳昭跟在他們後面,随同到來的還有那足足拉了好幾馬車的卷宗、地契,可見前段時間禦史衙門抄家到底有多大的收獲。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但江北之地,首推揚州。
從楊廣開挖大運河開始,随着揚州鹽商的崛起,揚州的奢侈已經堪比皇家,唐人杜牧就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說法,經過唐宋明的積澱,揚州屬于南方一帶,江北第一名城。
所以揚州作爲南方的名城,至少聚集了江南一成的豪紳商賈,江南一帶能數得上名号的家族,哪一家在揚州沒有宅院、産業的?
當揚州知府高良育,和巡鹽禦史林如海一起走出的時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林如海……的身後陳昭身上。
江南一帶,公衆新聞幾乎是透明的,豪門權貴第一時間便能得到詳細的消息。
盡管知道林如海……身後的陳昭殺戮了趙家許多人,并俘虜其族人,還有幾個文人士紳家以及小商家,也有許多人和家族與他們或多或少的有關系。
可是就算是如此,當如此大的利益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到底是林如海殺人還是陳昭殺人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他們到底能夠從巡鹽禦史衙門手中拿到幾家店鋪,多少田畝。
高良育大笑道:“本官在此,隻是做個保人和中人,爲諸位今日順利站台,别無他意。請林禦史将爲大家準備的禮物拿出來吧!”
一聽今天的主角是林如海,大家的目光瞬間離開陳昭,轉到林如海身上,一片炙熱。
林如海捋了一下胡須,便沖着手下點頭,很快一個個箱子被擡了下來,然後一份份店鋪、田畝的地契被擺好。
陳昭在他身後安靜的站着,一動不動,十分安靜的聽着林如海說話:“諸位,店鋪、田畝的地契在此,本官甚至請來了布政司的吏員親自爲大家當場辦理地契過戶手續,大家盡管挑選,然後在這裏登記畫押之後便可辦理過戶手續,隻要三日内大家将銀錢按照市價的一半送到揚州禦史衙門便可!當然,你若是不送,或者故意拖延時間,那揚州禦史衙門隻好上門催要了。”
此一番話,說的衆人心中一顫,但是依舊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那幾箱子的地契資料。
到了今天,誰還敢小瞧揚州禦史衙門?
隻怕還沒有過戶,大家便已經把銀票準備好了。
高良育對林如海道:“林禦史,據說這麗春院景色不錯,本官還沒有來過,不如你我二人一起在這院子裏轉一轉,欣賞一下這江都水鄉之韻味如何!”
林如海聞言笑道:“固所願不敢請爾!”
他正欲起身,忽然轉身看向陳昭,笑道:“昭兒,你也過來吧。”
陳昭微微拱手,道:‘是!’
高良育微微一笑。
他邀請林如海出去,自然是讓這幫商人放下心來大膽搶買,而不要因爲陳昭坐鎮而心生忌憚。
所以,這陳昭也最好一并離開。
但他堂堂揚州知府,品階上比巡鹽禦史還要高,又是長輩,自然不能邀請陳昭了。
但林如海也是官場老油子,卻是聞弦歌而知雅意。
當着三人離開大廳之後,大廳當中頓時一片喧嘩、争執之聲傳出,爲了一片良田又或者是一處位置極佳的商鋪,就是平日裏的好友也争得面紅脖子粗,若是讓人看到的話,隻怕都不敢相信。
隻能說利益動人心,在利益面前,什麽身份,顔面都不重要。
這麗春院雖然是春樓,但是經營百年,曆代主人都花費了心思營造美景,隻見院中亭台樓閣,花草繁盛,處處鮮花搖曳,‘貴紀醉酒’,‘嬌容三變’等名貴牡丹開着碗大的鮮花,散發着幽幽馨香。曲橋下清水如鏡,密密匝匝的金鱗紅鯉一有人來,便從四面八方擠來,紛紛躍出水面,此起彼伏地如同有人在水面揚洗一片紅布。
三人走上曲橋,高良育看到水下紅鯉,心中喜悅,一伸手,自有仆人送來一個盒子,高良育揚手一灑,一把魚食抛入水中,魚頭攢動,如同湧起一團紅浪,那魚兒擠的連水都看不到了,如果伸手一撈,就可輕易撈起幾條錦鯉。
這動作很熟練嗎?
哪裏像是從來沒來過得樣子?
陳昭看了高良育一眼,心中吐槽。
隻聽高良育歎道:“養在這池中的魚兒,隻知受人供養,時間久了便以爲天經地義,豈不知若是人們喜歡,随手一撈便是一頓美食啊!”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所言極是,這池子裏的魚兒肥了,便可以取來下酒,清水如許,便是重新飼養一批新的,也是美景一番啊!”
“哈哈哈……,林禦史說得好啊。”高良育哈哈一笑,轉頭看向陳昭,開口道:“陳巡檢英氣勃勃,聽說已過十八,卻未取字?”
陳昭忙拱手道:“是、”
“如此,老夫爲你取字,就叫‘子尚’如何?”
林如海哈哈一笑,忙道:“知府大人雅緻,子尚還不謝過大人賜字。”
陳昭也道:“下官謝大人賜字。”
高良育哈哈大笑:“果然少年英風銳氣,令老夫羨慕啊,哈哈哈……”cij
……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三人回返大廳,這會兒大廳之中,那些地契之類已經被瓜分一空,先前還争做一團的豪紳、勳貴們這會兒卻是三兩一群聚在一起輕聲交談,隻看這些人神色就知道所有人都收獲不小。
劉湘善将一張賬簿遞給林如海道:“老爺,這是賬簿!”
林如海隻是掃了一眼,就交到他身後的陳昭手中。
高良育在一旁看着,目光閃爍。
陳昭将那賬簿放到袖子裏,沖高良育和林如海一拱手,随即踏前一步,輕輕拍手,道:“諸位,在下巡鹽禦史衙門巡檢陳昭,有話對諸位說。”
此話一說,整個大廳立刻安靜下來。
高良育目光不由得一縮。
要知道,即使是他,也不能隻說一句話,便讓整個大廳安靜下來。
但是陳昭隻是拍了拍手,淡淡的說了一句話,便讓大廳之内,上百人一瞬間安靜下來。
這其中的威懾力,竟然比他堂堂揚州知府還要強。
想到這裏,高良育的心中長歎一聲。
他是父母官,千裏侯,而眼前這個陳昭陳子尚,卻是一把狠厲的鋼刀。
這林如海若是不能好好掌控,隻怕有朝一日會割了自己的手啊!
想到這裏,高良育的眼神更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