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護國公府的時候,張延齡已經在前廳之中正襟危坐,仿佛早已經等着他們了。
張延齡将兩人迎進大廳之中,命人上茶。神色自若的問道:“嶽父大人和英國公有何貴幹啊?”
徐光祚臉色很不好,半夜被叫起來進宮,折騰到現在。加之張延齡又在現場大鬧,他是又急又氣又擔心。所以整個人狀态很不好。
“延齡啊,你不要意氣用事。你怎麽能說那些話?皇上心裏會怎麽想?身爲臣子……”徐光祚開口道。
“皇上愛怎麽想就怎麽想。我不在乎。嶽父大人是來教訓小婿的麽?如果是這樣的話,嶽父大人請回吧。亦或是你擔心我會連累你定國公府。如果是後者,那麽我這便休書一封,休了晚意,讓她跟你回府。這樣,我們便再無瓜葛了。”張延齡冷聲道。
徐光祚嗔目結舌,氣的渾身發抖。猛然爆發出劇烈的咳嗽來。站起身來指着張延齡罵道:“你這混賬東西,你膽敢說這種話。老夫……老夫宰了你。”
徐光祚左右環視,找東西動手。但是找不到趁手的東西,于是抄起茶盅便要砸。一旁的英國公連忙拉住勸慰。
“老公爺……莫要這樣,莫要這樣。延齡,你說這些話作甚?老公爺是來勸慰你的,你怎麽說這種話?你這是怎麽了?”
張延齡端坐不語。
徐光祚叫道:“不要跟他說了,這個混賬,今天是瘋了。好,我這便去叫晚意跟我回府,這個混賬東西。我算是白費心思了,白眼狼一個。”
張侖緊緊拉住徐光祚,轉頭對張延齡道:“延齡,你瞧瞧将老公爺氣成什麽樣子了?還不道歉兩句?”
張延齡起身抓住徐光祚的胳膊,将他按在椅子上。徐光祚罵道:“莫要碰我,王八蛋。”
張延齡苦笑道:“嶽父大人,我知道你的來意。你是來勸我去向皇上道歉的是不是?你認爲我今的那些話冒犯了皇上是不是?”
徐光祚道:“難道不是麽?你怎可說出那些話來?”
張延齡道:“我說的難道不對麽?我說的都是心裏話,憋了許久的肺腑之言。我張延齡對得住大明朝,對得住皇上。憑什麽我要道歉?道歉的人不該是我。這麽多年來,發生了多少事?折騰出來多少簍子?我真的受夠了。這一回,我不伺候了。今後他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大明朝折騰完了,那是他朱家的江山,于我何幹?屢教不改,爛泥扶不上牆,還怪我出言不遜麽?嶽父大人,你不用在說什麽了,您回府去,好好的頤養天年。你放心,我張延齡不會讓晚意受苦的,就算我被罷官削爵,晚意母子也會衣食無憂的。适才小婿說的話有些偏激,您也别在意,我隻是覺得,您應該理解我的感受才是,而不是來指責我。”
徐光祚喘息着瞪着張延齡,終于長長一歎,沉聲道:“罷了,老夫也不說什麽了。你自有你的道理,你說的那些話倒也沒錯。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皇上他……哎!還能說什麽呢?老夫隻是想說,我們勳貴之家,本就該跟皇上站在一起的。我們的一切,都是皇家所賜。真要是大明朝糟糕了,我們也落不了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你也該生氣,這麽多年來,你最辛苦,四處救火。這次的事情,皇上和楊廷和他們瞞着你搞出這些事來,老夫也是氣憤之極。可是……可是這爛攤子,總得要收拾啊。不能撂挑子啊。總要收拾殘局不是麽?罷了,罷了,老夫老了,也确實不該摻和這些事。老夫今日便不該來。我去見見晚意,這便走了。她娘挂念晚意的身子,我替她娘去瞧瞧她。”
徐光祚站起身,往廳後門走。張延齡叫了一名婢女前來攙扶他離去。
張侖苦笑着對張延齡道:“延齡老弟,你這是何必?老公爺的話說的沒錯。你也莫要意氣用事。該擔的擔子,還是要擔的。你我不站出來,叫皇上依靠誰?依靠楊廷和他們那幫人麽?老公爺說的很明白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們勳貴之家,本就該替皇家排憂解難不是麽?”
張延齡微笑道:“英國公,我知道你的來意。其實你不用擔心,這次出征,沒什麽可擔心的。如果事情真的很棘手,我也不會先告訴你,那不是坑了你麽?你放心大膽的領軍前往,不會有什麽大不了的。”
張侖讪笑道:“延齡老弟,在你面前,我也不說假話。我還真是心裏沒底。我也沒打過幾次仗,說實話,心裏确實有些發毛。這件事又如此的重要。我要是搞砸了,豈不是……呵呵。與其如此,我還不如不去呢。要麽,你跟我一起去,咱倆一起我便放心了。要麽我便主動請求讓别人去。反正,我是有些擔心自己搞砸了。”
張延齡沉聲道:“張侖兄,那是你的事。我能做的便是給你一些建議,另外,給你一些幫助。至于你去不去,那不關我的事。請跟我來,我給你準備了一些東西。”
張延齡站起身來,走出前廳來到院子裏。
張侖跟着張延齡來到院子裏,但見張延齡緩步來到圍牆邊堆着的一大堆木箱子面前,伸手拿起一根鐵撬,兩下撬開木箱。伸手從木箱的亂草之中取出了一根油光锃亮的鳥铳。
“張侖兄,你不是一直向我要這種鳥铳火器麽?這裏是二百支鳥铳,配備有五萬發彈藥。全部送給你,作爲你此去出征的助力。另外,還有三門山炮,可用馬兒拖拽前行,射程四裏,我已經命人送往奮武營中。這些火器你選派精銳取走。這些應付騎兵,當有奇效。”張延齡道。
張侖驚喜不已,他确實很眼饞張延齡手裏的那些鳥铳火器。但是很顯然,這種東西張延齡不會輕易的給别人。而且這玩意價格昂貴,朝廷也采購不起,張侖自然也不會花自己的銀子去向張延齡去購買。就算買,張延齡也未必肯賣。
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子送了自己兩百支鳥铳。還有射程四裏的什麽山炮。什麽炮能射程這麽遠?這可真是大驚喜。
“這……這怎麽好意思?這價格不菲吧。”張侖搓手道。
“銀子算什麽?爲了确保你此行不會出差錯。我自當助力。另外,我說句心裏話,你此行其實救不了被困大軍,能做的便是接應突圍的兵馬。能夠接應到突圍的殘兵,便已經是勝利了。所以,不必擔心,保持好隊形,帶足糧草物資,做好偵查。鞑子不敢正面進攻的。因爲若楊一清朱晖他們突圍的話,必是一場血戰。鞑子也落不了好。”張延齡沉聲道。
張侖道:“你的意思是,東勝城的糧草已經熬不到我們趕去救援了是麽?”
張延齡道:“已經過去二十多日了。仇钺的手下羅虎說的很清楚,他們實際上隻有不到二十天的存糧,隻有減少用餐,進行配給,才會熬到一個月。但天氣寒冷,更是需要大量進食才可保持正常的體溫和消耗。饑寒交迫之下,必然是要出事的。城中兵馬分屬四鎮,這種情形之下,肯定會鬧起來。士氣低落,又怨聲載道,相互之間極易引起摩擦。如果你是領軍将領,你該怎麽做?”
張侖道:“那肯定得拼死一搏,突圍出去。”
張延齡道:“是啊。突圍是唯一的選擇。希望他們能夠成功突圍一部分,這樣,起碼你趕到的時候,還能保全一部分兵馬。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張侖緩緩點頭道:“明白了。也就是說,我隻需接應他們,之後退回邊鎮,加強邊鎮防守,便是完成任務了。”
張延齡道:“正是。”
張侖沉吟片刻,問道:“延齡老弟。如果我懇求你同我一起領軍出征,你肯答應麽?就當給我個面子。不要和皇上怄氣了。救援成功,穩定局面之後,你我也都有功勞。回頭再好好的診治楊廷和他們。這不是挺好麽?”
張延齡道:“是不是皇上讓你來勸我的?”
張侖咂嘴笑道:“你瞧,什麽都瞞不過你。皇上單獨見了我,要我來跟你說,他知道你很憤怒,但是朝廷大事,還需要你擔當。他說,你我一起領軍,他才能放心。我覺得也是如此。延齡老弟,皇上都這麽說了,你便給他個面子。答應了吧。再說,說實在的,行軍打仗的事情,我是真的不在行。心裏終究沒底。”
張延齡歎了口氣道:“英國公,你該将心思用在抓緊時間整軍出發的事情上,而不是在這裏跟我說這些。我不留你了,你的時間很緊,不要浪費時間。”
張侖皺眉道:“那你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啊?”
張延齡拱拱手,揚聲叫道:“來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