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李俊卿和手下将領忙碌了一天之後,在城中衙門之中弄了幾碟菜喝起了酒。
剛剛喝了幾杯酒,便聽外邊風聲呼嘯,從門窗看出去,一片昏天黑地的景象。砂礫塵土從門窗之中橫掃進來,屋子裏也彌漫着沙塵。
手下士兵連忙關閉門窗,防止沙土進屋,落在酒菜上,影響大人們喝酒。
對于李俊卿等人而言,在白城子的這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這種情形已經發生過多次。拿下白城子之後,這裏的天氣便一直很惡劣。不是下雪便是刮風,晴好的天氣屈指可數。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沒有下雪,但是風很大。每次一刮風,便是昏天黑地,塵土彌漫。站在外邊一會,衣服頭發嘴巴靴子裏便會落了許多的沙塵。
雖然很是厭惡這種天氣,但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西北方向數裏之外便是毛烏素沙漠邊緣的巨大沙丘。風從沙漠中來,卷積起砂礫來彌散空中,其實也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毛烏素的沙丘每年往戈壁上推進數十步,便是因爲砂礫不斷卷積侵襲之故。
李俊卿等人并沒有特别的在意,隻一邊咒罵着這裏的鬼天氣,一邊繼續喝酒。
但是很快,衆人便發現這一次的風沙襲擊似乎更爲猛烈。風很大,砂礫噼裏啪啦的擊打在門窗上,甚至連屋頂的瓦片被擊打的叮叮當當的聲音都能聽見。
李俊卿站起身來,走到背風一面的窗戶前,将窗戶打開往外看。外邊已經完全是一片混沌的天地,天空中到處是黃沙彌漫,距離窗戶十幾步外的距離,便已經看不清任何景物。風沙橫掃過空中,帶着尖利的呼嘯之聲,仿佛千軍萬馬席卷而來一般。這氣勢,着實令人驚懼。
李俊卿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場沙塵暴,而非尋常的風吹沙土飄揚的情況。在這個季節,大規模的沙塵暴還是少見的。一般沙塵暴都在春秋集結比較多發。今日倒是趕上了一場。
李俊卿有些擔心兩天前出發的一批押運物資北上的兵馬了。他們此刻應該還在沙漠東側前往鄂爾多斯高原的路途中。這場風沙如此兇猛,不知他們能否抵抗的住。
不過,有押運糧草的車隊以及兵馬有數萬人,裝備完善,路途之中也已經建立起了擋風擋雪的臨時驿站,倒也不必太擔心。
“大人,這種天氣,最适合喝酒。事情也都安排妥當了,大人也辛苦的很,今晚好好喝幾杯,睡個安穩覺。”一名将軍大聲笑道。
“是啊,大人不用擔心。這種天氣,隻要城不被吹跑,便什麽事都沒有。”旁邊衆人附和道。
李俊卿點了點頭,關上窗戶。确實沒什麽好擔心的。路途上的車隊自己即便擔心,卻也愛莫能助。還不如安穩喝酒,今晚好好睡一覺。
李俊卿回到酒桌旁,和幾位将軍推杯換盞,不斷喝酒。外邊風暴之聲不停,卻也置若罔聞了。
一壇酒很快喝幹,座上衆人也都已經有熏熏之意。有人提議再喝一壇,李俊卿卻出言制止。他是個有節制的人,軍中飲酒已是破例,那是絕對不能喝的爛醉如泥的。自己酒量也一般,其實已經差不多了。
“我看,就到這裏了。莫真的喝醉了,兄弟們看着也不好。一會風暴停了,爾等還要去巡視一番城裏,看看有無損失。做好善後之事。這場風暴,怕是會有一些麻煩事發生。幹了這最後一杯,散了吧。”李俊卿說道。
衆将索然,但也不敢不遵命,衆人舉起酒杯,正欲共飲。突然間哐當一聲,廳門轟然洞開,一陣狂風夾雜着風沙猛地吹了進來。頓時廳中一片風沙彌漫。幾根蠟燭在一瞬間熄滅,廳中頓時一片昏暗。
李俊卿等人在一瞬間眼睛都睜不開了。
“大人,……大人。不好,不好……了!”廳門口風沙迷霧之中,一個嘶啞的嗓音叫道。
“怎麽回事,誰在那裏?發生什麽事了?”李俊卿大聲叫道。
“大人……”那嘶啞的嗓音虛弱的叫道,然後噗通一聲響,一個摔進門内。
幾名親衛已經搶上,發現了躺在地上的那人。那人仆在地上,一動不動。與此同時,李俊卿抽了兵刃在手,和其餘幾名将領也沖了過來。有人迅速掩了門,點起燭火。昏暗的之中,他們看到了身着大明式樣的盔甲爬在地上的那人。
一名親衛将那人翻轉過來,隻見那人滿臉是血,胸口處一個洞開的傷口,汩汩往外滲血。
李俊卿一驚,伸手将那人臉上的塵土抹去,周圍衆人都驚叫起來:“是宋将軍……”
那人是負責城防守衛的宋大雲,是一名副将。今日他當值,負責城中防禦警戒。
李俊卿頭皮發麻,伸手探其鼻息,發現宋大雲已經氣絕身亡。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李俊卿吼道。
“大人,外邊……似乎……有打鬥之聲。”一名将領忽然叫道。
李俊卿一把拉開廳門,伴随着鋪面而來的塵沙,呼嘯的沙塵之中,夾雜着兵戈交擊之聲。仔細聽,還有慘叫呼号之聲傳來。而在此之前,李俊卿等人似乎便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但是他們都以爲是沙塵暴襲擾的聲音,但現在,他們都意識到那是打鬥之聲。
李俊卿大聲吼道:“敵襲,是敵襲。快,快。”
衆将軍如夢初醒,沖出衙門大廳之中,跟随着李俊卿沖到大街上。風沙彌漫,天色昏暗。但是沒走出幾步,腳下便發現橫七豎八的屍體。于此同時,四周目不能視的風沙迷霧之中,打鬥呐喊慘叫怒吼之聲不絕于耳。四面八方幾乎全部是厮殺之聲。
李俊卿呆呆站在原地,心頭冰涼。
……
一個多月前,白城子城主,察哈爾本部左翼萬戶圖爾江放棄白城子城池,率軍撤入毛烏素沙漠之中,将白城子拱手相讓。
按照圖爾江的脾氣,他是不會這麽輕易的讓出城池的。但是來自達延汗的指令讓他必須這麽做,不許同明軍主力正面交戰。
巴圖蒙克說的很明确,避其鋒芒,讓出城池,保存兵馬。等待明軍主力北上之後,再斷其後路,斷其糧道。
圖爾江忠實的執行了命令。明軍攻城的前一天晚上,在夜幕的掩護下,他的一萬多騎兵悄無聲息的出城進入沙漠之中,隻留下數千騎兵逼迫城中百姓和大明的奴隸防守,以迷惑明軍。
明軍雖然猜到了圖爾江的兵馬進入了沙漠之中。但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鞑靼人既然敢進入沙漠,又怎麽會沒有任何的準備。沙漠這種地方,危險之極,鞑靼人又怎會自尋死路?
事實上,毛烏素沙漠南端深入沙漠十裏之地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綠洲之地。那是幾個巨大的沙丘阻攔起來的一片地方。這片沙丘遮蔽的谷地裏,卻有一片小小的水潭集聚。滋生出一片小小的綠洲。
事實上毛烏素沙漠之中有多處這樣的小綠洲,分散在沙漠各地。毛烏素沙漠并非是沙漠之中環境最爲惡劣的那一種。這裏雨雪不少,隻是大部分雨水很難集聚留存。但在大沙丘之間,會機緣巧合形成這樣的綠洲。
這片綠洲距離白城子不遠,所以理所當然的被作爲鞑子在沙漠中的一個秘密的基地。鞑子這幾年來在這片綠洲之地修築了沙牆,搭建了防沙的栅欄,儲存了大量的物資,便是讓這裏成爲一處秘密的屯兵之地。
在沙漠之中屯兵,那是誰也想不到的。
事實證明,大明兵馬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雖然派出了兵馬深入沙漠之中搜查了一番,但根本沒有找到綠洲所在之地。便武斷的認爲,鞑子兵馬一定是穿越沙漠往北逃走了。
一個多月的時間,圖爾江派出的人手一直在沙漠邊緣窺探着明軍的一舉一動。他們在等待機會。
兩天前巴圖蒙克的命令傳達而來,要他們伺機切斷明軍補給線路。圖爾江當即做好了準備,他決定直接端了白城子城池,徹底将這個明軍囤積物資的中轉站占領。這可比襲擊路上的那些運糧車輛和兵馬要直接的多。
恰好一批明軍護送物資離開了兩天。圖爾江決定動手。但明軍防範甚嚴,一舉一動都可能會被察覺。明軍在白城子已經建立了以城牆爲基礎的防禦體系,着實有些讓人犯難。
但是,天公作美。今日傍晚時分的一場沙塵暴席卷而來的時候,圖爾江當即決定,借着風沙的掩護,進攻白城子。在風沙的掩護之下,明軍将一無所知。
鞑子兵馬戴上了專門防備風沙的面罩,那是一種荊條編織的網狀面罩。臉上裹上蒙布,戴上這種面罩,可有效抵禦風沙,能夠正常呼吸。這是鞑子的特有裝備。
當鞑子兵馬從風沙之中躍出,沖入白城子城池之中的時候,絕大部分大明士兵都躲在房舍裏躲避風沙,他們根本就沒意識到鞑子會在沙塵暴中沖出來進攻。結果可想而知。
二月十八淩晨時分,伴随着沙塵暴的平息。白城子易手。
城中兩萬明軍死傷大半,領軍主将打通副總兵李俊卿力戰殉國,少量兵馬逃出城池,遁走戈壁灘。城中大量的物資軍需,大批糧草盔甲帳篷弓箭兵器等物資盡數被鞑子繳獲。
此戰之後,明軍的補給線就此被切斷。十三萬在東勝城的明軍主力陷入了後勤斷絕的嚴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