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延齡很是猶豫,此時往廣州府,很可能趕不及回京城過年。今年若是再不趕回去一家子團聚新年的話,那也太不像話了。
但是事情迫在眉睫,轉眼又是一年過去,時不我待。年底必須将貿易特區的事情全部安排好,否則一耽擱又要到年後,會耽誤太多的時間。
不過好在有星辰号,可以沿着長江口出海,之後順着北風南下廣州府,路上花費的時間應該不長。而且此刻王守仁正在廣州府等着自己。已經升任兩廣總督的王守仁在廣州坐鎮,自己去廣州行事,當可得到極大的助力。
現在距離過年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快速安排好事情,一些後續的事宜可以擺脫王守仁幫着推進,應該可以趕回京城過年。
在南京衆官員的歡送下,張延齡一行登船離開,三天後出長江口抵達東海。之後沿着海岸線一路往南。十天後,大船從珠江口進入,抵達珠江碼頭。
十一月中,北方已經冰雪連天之時,廣州之地卻依舊是溫暖如春,繁花似錦。張延齡一行受到了王守仁等廣東廣州官員的熱烈歡迎。這之後,便迅速的投入到繁忙的事務之中。
……
張延齡在廣州府忙的昏天黑地,召開各種會議四處宣講考察,頒布貿易特區的條例的時候。遠在北方的京城朝廷上下也因爲一件事而陷入了激烈的讨論和争吵之中。
十一月初十,一場大雪覆蓋了北京城。一夜之間,整個京城披上銀裝,成爲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朱厚照當天沒有早朝,但他也沒有貪睡,而是一大早便帶着太監護衛們前往皇宮後苑的煤山賞雪去了。
自罪己诏發布之後,朱厚照确實改變了不少。雖然他的本性之中有跳脫不受羁絆的基因,但是在面對大局的時候,朱厚照的頭腦還是很清楚的。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他必須要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要以自己的皇位爲重,不能再任性而爲了。
所以,雖然沒有嚴格的按照罪己诏的承諾去做,但是早朝三天兩頭還是上的,經筵三五天還是開一回的。面對大臣們的态度還是變得謙遜了的。在宮中行事還是低調了的。
雖然免不了要嗜酒狂歡一番,在宮裏折騰些名堂出來。但是卻是低調而爲,不像之前那麽肆無忌憚。
比如今日辍朝賞雪,内廷通知的是,因爲大雪嚴寒,考慮到早朝天氣寒冷,皇上不忍讓衆臣驟然受嚴寒之苦,所以取消早朝,體恤臣下。
朱厚照在煤山山坡上的雪地裏玩了一會雪闆,那其實是一種雪橇遊戲。便是在山坡上方坐在梭形雪闆上,一路快速的沖下來。速度極快,很是刺激。
朱厚照愛刺激,無論是心理上還是感官上生理上的刺激,他都愛。這種遊戲其實很危險,打了臘的雪闆速度快的驚人。在雪坡上遇到凸起之處甚至騰空飛起來,飛出十幾丈遠,經常會連人帶闆翻覆。很容易斷胳膊斷腿。但是朱厚照卻樂此不疲。
好在張永提前做了些安排。知道皇上要來玩雪闆,所以天蒙蒙亮便命一群太監來煤山山坡,取了旁邊的積雪堆在山坡上,并且進行了平整。讓雪更厚,更不容易受傷。
張永站在山下的亭子裏,看着朱厚照一次又一次的帶着一團雪霧沖下來,興奮的大聲笑鬧的樣子,心裏頗爲擔心,希望皇上早些盡興回宮。不僅是滑雪的風險,這樣的天氣,風寒也是危險。出了汗很容易受風寒,皇上的體質又并不好,生了病可麻煩的很,大夥兒都要受折騰。
朱厚照再一次從山坡滑下來,張永忙上前去攙扶摔倒在雪地裏哈哈大笑的朱厚照,見他頭上出汗,忙拿披風給朱厚照披上。
朱厚照擺手道:“朕還要滑呢。穿這勞什子作甚?”
張永賠笑道:“皇上,差不多了。一身汗,一會該着涼了。龍體要緊。趕緊回宮吧。”
朱厚照擺手不滿道:“玩會雪有什麽了不得的?你閃開,朕再玩會。”
張永無奈,隻得松手。朱厚照指揮兩名小太監将雪闆擡着上山,自己也往山坡上爬去。就在此時,一名侍衛飛奔而來,高聲禀報:“皇上,楊廷和帶着幾位大人前來求見。”
朱厚照一愣,皺眉道:“他們來作甚?朕滑個雪,他們也不高興?要來數落朕?”
張永忙道:“皇上,未必是因爲滑雪,或許有要事禀報。”
朱厚照不情不願的點點頭,皺眉道:“叫他們進來吧。”
張永忙給朱厚照披上裘皮披風,引着他來到不遠處的亭子裏。臉上命小太監給皇上沏熱茶,将一個小火爐裏的炭火吹的旺旺的,讓皇上喝熱茶烤火。
朱厚照并沒有喝茶,隻轉頭看着雪滿枝頭的路徑上,不一會,幾個人影穿着臃腫的衣物在雪地上蹒跚而來。正是内閣首輔楊廷和和兩位内閣大學士梁儲和費宏,以及兵部尚書曹元等人。
幾名外廷官員艱難的行到亭子旁,梁儲年紀大了,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趴在了地上,兩名太監忙扶起他,梁儲滿面是雪,樣子甚爲滑稽,像個小醜一般。本來皺着眉頭的朱厚照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梁儲呸呸呸的吐着口中的雪,抹去臉上的雪,大聲道:“若老臣出醜能令皇上高興,老臣願意天天出醜。可是皇上認爲看人摔跤便是樂事,這真的好麽?幸災而樂禍者,不仁也。”
朱厚照翻了個白眼,忙道:“朕沒有笑你,梁大學士,朕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幾人進了亭子,向朱厚照行禮。朱厚照道:“你們怎麽找到這裏來了?朕見天降大雪,想來看看雪厚不厚。正所謂瑞雪兆豐年,朕見今年雪厚,來年莊稼必是有好收成。”
楊廷和等人面露譏諷之色,這種鬼話他們才不信。
“皇上體恤民情,臣等欽佩。不過天氣嚴寒,皇上要注意龍體才是。還是不要在外邊呆久了。”楊廷和沉聲道。
“哦,朕正準備回宮。你們怎麽來了?有什麽事要奏麽?”朱厚照道。
楊廷和伸手從袖筒中取出兩份奏折,上前雙手呈遞。
“戶部尚書兼三邊總制楊一清大人,會同延綏總兵馬昂送來邊鎮急奏。請皇上過目。”楊廷和沉聲道。
朱厚照皺眉接過,打開奏折快速的看了一遍,不知是因爲奏折的内容,還是因爲天氣寒冷,朱厚照打了個冷戰。
“怎麽會這樣?鞑子在集結兵馬,意圖大舉進攻延綏邊鎮?這情報準确麽?”朱厚照皺眉道。
楊廷和沉聲道:“消息千真萬确,楊一清大人還有一份詳細附件。我大明有密探在鞑靼人所控制的河套白城子之中,探明近一個多月以來,鞑子冒着風雪嚴寒,從黃河以北調集大量兵馬,于白城子集結。兵馬數量已達六萬之衆,後續正源源不斷而來。糧草物資也都正在集結。”
朱厚照皺眉道:“這大冬天的,河套之地,延綏邊鎮又那麽寒冷,鞑靼人怎麽會選擇這種時候進攻?不太可能吧?”
“皇上明鑒。北方風雪嚴寒,鞑子當不會于此時出兵。我們判斷,他們當是趁着風雪嚴寒集結兵馬,待到明年三月冰雪消融之時發動進攻。但也不排除他們會铤而走險。需知鞑子習慣于嚴寒天氣,不能掉以輕心。”楊廷和道。
朱厚照沉吟道:“然則,楊一清馬昂他們既然提前得知敵情,便做好防禦布置便是。兩鎮二十萬兵馬,憑借寨堡長城和隘口防禦,當可無虞吧。”
楊廷和道:“皇上,鞑子這一次動靜不小,不可小觑。甯夏延綏兩鎮兵馬固然不少,防守當可無虞。但是鞑子若是趁着風雪嚴寒天氣奇襲,怕是也難以阻擋他們破關而入。延綏之地的寨堡長城早已損毀嚴重,一直沒有辦法修繕,這恐爲隐憂。這次防住了,下次恐怕還是要”
朱厚照皺眉道:“你這話是何意?現在修繕也來不及啊。要調兵?亦或是有别的什麽應對之策?”
楊廷和道:“皇上,楊一清大人和馬昂總兵官提出了一個計劃,臣和諸位大人,以及兵部曹大人商議了之後,覺得可行。所以來請皇上示下,做出決斷。”
朱厚照道:“哦?什麽計劃?”
楊廷和看了一眼兵部尚書曹元道:“這軍隊上的作戰之事,還是請曹大人禀報皇上。說的也清楚些。”
朱厚照看向曹元。
曹元忙拱手道:“啓禀皇上,楊一清大人的計劃是,此次既然鞑子來勢洶洶,索性我們将計就計,來個一了百了,絕不容鞑子肆意妄爲。”
朱厚照皺眉道:“說清楚些,什麽将計就計,一了百了?”
曹元道:“那便是,利用鞑子集結主力在河套之地,我們集結重兵,與之決戰,一舉殲滅鞑子主力,同時收複河套之地。将鞑子給趕出黃河以北。這樣我延綏大同各地便從此不收鞑子滋擾的威脅。以黃河爲天險,鞑子從此便無法直接威脅我大明腹地。且失去河套沃野之地,鞑子便沒了最大的産糧之地,沒了最爲強悍的河套馬匹的飼養之所。對他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一旦成功,鞑子将再無力襲擾我大明邊鎮。這便是楊一清大人和馬昂他們定下的計策。”
朱厚照張大嘴巴,呆呆的看着曹元,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