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傳來太後的說話聲:“暖玉,你覺得這花兒這麽插着好不好看?雅不雅緻?”
“太後插的花還用說麽?雅緻好看的很。奴婢佩服的很,太後才學了幾天,便已經得其精髓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
“當真麽?那可太好了。先生說,插花之藝,講究錯落有緻,搭配有序,簡繁相合,主從相印。我也不是太懂,先生說話深奧,也不肯解釋,說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我便隻能憑着自己的猜測和理解去做了。也不知他見了滿不滿意。”張太後笑道。
“一定滿意的。太後的花藝,他能不滿意麽?太後,您不用擔心。太後這麽随手一插,便是風景。瞎了眼的才會不滿意呢。嘻嘻。”
“呸,我要的是真心的滿意,可不是要人說假話。罷了,成不成也就是這樣了,忙活了一早上了。一會你噴些香霧,幹了就不好看的。對了,新茶準備了麽?糕點準備了麽?”
“太後望安,奴婢做事,您還不放心麽?都是……都是……嘻嘻……先生愛喝的綠茶,愛吃的糕點。”
“那就好了,一會讓下邊的人走開,别讓他們靠近……知道麽?”張太後低聲道。
“知道啦,奴婢會安排好的。放心便是。翠玉在外邊等着,從側門領進來,直接從園子裏來這裏。太後,您就放心吧,沒人看得見的。”
張延齡聽到這裏,臉上陰沉難看之極。閉目長籲一口氣,恢複了一下情緒之後,張延齡的臉上浮現出笑意來。咳嗽一聲,高聲道:“二姐,我來了。”
這一嗓子,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張延齡再道:“二姐,延齡回來了,來看你來了。我可以進去麽?”
“小弟!是小弟麽?快進來。不不……稍等一下,稍等一下。”張太後既歡喜又慌亂的叫道。
張延齡卻已經撩起門簾進了春閣之中,張太後正慌亂的收拾着桌上的東西,見張延齡走了進來,隻得順手一撩,用一方黑布将亂七八糟的桌案蓋住,快步來到外間。
“小弟,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啊。這可太好了。哀家每天都在擔心你,每天都在思念你。”張太後大聲說道,走向張延齡。眼神中滿是歡喜。
張延齡看得出來,雖然心有芥蒂,但是二姐還是愛自己的。其實自己出征的時候,以及張隐回來的時候,太後都是送了許多吃用之物給自己的。她還是在乎自己的。
張太後身着彩色宮裝,發髻高挽,頭上插滿了首飾,顯得珠光寶氣。她明顯化了妝,額頭還貼了花钿,擦了厚厚的脂粉。眼波流動,氣色甚好。
隻不過,因爲已經快四十歲的人了,臉上皮肉多少有些松弛,塗抹太多的粉黛,反而有些不合适。看着張太後的樣子,張延齡不知爲何想起了翠屏樓的**來。
但這種不尊敬的想法很快便消失,多日沒見到道張太後,此刻終于見到她,張延齡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溫暖的感覺。太後眉眼之中露出來的歡喜是藏不住的,畢竟是親人,畢竟她是那麽的疼愛自己。
“延齡給二姐見禮。”張延齡跪地給張太後磕頭。
張太後忙拉住,嗔道:“行了行了,自家人,行如此大禮作甚?快起來。”
張延齡笑着起身,張太後上前來拉着張延齡的手上下端詳,點頭道:“嗯,雖然黑瘦了些,但看起來精神很好。樣子也威嚴了許多。我張家的小猴兒終于長大了,終于成了威震天下的人物了。哀家真是高興啊。”
張延齡笑道:“二姐一切可好?氣色不錯,看來心情很好。這我就放心了。我托人帶回來的南洋特産你可收到了?”
張太後笑道:“收到了,喏,那件水貂大氅暖和的很,去年冬天很冷,穿着那件水貂大氅便暖和的緊。還有你帶回來的土特産,象牙佛塔,寶石首飾什麽的,哀家都喜歡的緊。”
張延齡笑道:“那就好。這次又給二姐帶了些禮物,過兩日晚意她們進宮來會帶進來,現在帶回來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正在整理。”
張太後笑道:“幹什麽破費?你現在一大家子人要養活。聽說田畝莊園你也上繳給朝廷了,可如何維持?便不要在哀家這裏亂花銀子了。要節省些,不要讓如意郡主和談如青她們跟着你受苦明白麽?一個男子,最要緊的是不要讓妻兒跟着你受罪,要好好的待她們。”
張延齡點頭道:“延齡知道了,多謝二姐關心。您放心,日子還能對付過去。二姐當知道延齡的手段,賺銀子還不是一把好手?”
張太後嗔道:“小猴兒,鬼精的很。快坐下,我給你沏茶喝,廬山雲霧,今年頭茬。”
張延齡笑着坐下道:“二姐真好,知道兄弟要來,特意準備了這麽好的新茶。”
張太後臉上一紅,并不答話,一邊取茶盅給張延齡沏茶,一邊道:“哀家知道你昨日回京了,本想去接你,但想着一出宮,搞得繁複麻煩,車駕啊,兵馬啊都要調度,便沒有去接你。再者,哀家也不想打攪你們夫妻團聚。一年半沒在家,見面了還不得好好的團聚一番。哀家正準備叫人去通知你,在家歇息幾日再進宮見哀家。你倒是這麽早便來了。這可不成。晚意她們會怪哀家的。一會喝了茶,你便趕緊回去。好好跟她們團聚幾日,将養身子,過幾天再來見我,我們姐弟再好好的說話。”
張延齡笑道:“二姐,我剛來屁股還沒坐穩,便要趕我走麽?二姐是因爲以前的事情,生我的氣了?延齡給二姐磕頭賠罪。”
張延齡說着又站起身來要給張太後磕頭。張太後皺眉道:“延齡,别說這些話。哀家在這世上的親人就你和鶴齡兩個,哀家怎會生你們的氣?我們是一家子呵。爹娘臨終之前,把你們交付給我,要我把你們照顧好,要撐住張家的門楣。哀家……怎會對不住爹娘?”
張延齡靜靜的看着張太後,心中情緒複雜難言。
“延齡,你記着,無論怎樣,二姐都不會怪你的。你永遠是我的弟弟。我們張家姐弟三人,永遠都是一家人。明白嗎?”張太後看着張延齡柔聲道。
張延齡心中翻騰起滔天巨浪。就在不久之前,自己還因爲發現楊廷和和太後之間的事情而惱怒。得知今日楊廷和要來,張延齡是下定決心要大鬧一場的。必須要阻止他們之間的醜事繼續發展下去。
但現在,張延齡卻有些猶豫了。他在心裏問自己,自己當真要鬧得太後不開心麽?要破壞她所擁有的幸福感麽?哪怕這幸福感是虛妄的,是虛假的,但是這對二姐來說,卻是她珍視的情感寄托。她開心高興,難道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麽?難道自己要看着太後難受,過着在宮裏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
可是,這件事卻又幹系太大了。如果洩露出去,那将是一場滔天巨浪,會沖毀一切。自己辛辛苦苦奮鬥的一切都可能随之煙消雲散。而且,楊廷和的居心不良,又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是再一次雷霆手段斬斷這一切,還是讓太後開心快樂,過她覺得幸福生活?實在難以抉擇。
倘若張延齡原本就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會沒有猶豫的行事。但他是後世穿越而來的人,雖然融入其中,但是骨子裏的一些思想觀念其實還是在的。這便讓他有些難以抉擇了。
倘若這是一個不相幹的人,那也簡單的很。偏偏這是自己的姐姐。一個疼愛自己,無私的爲自己做了許多事,在當初爲自己遮風擋雨,幫了自己許多的親人。自己怎能做到傷害她而不眨眼,絕情到毫無心理負擔?
張延齡從來都是果決行事之人,但現在卻心情複雜,難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