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門盞口将軍炮和從贛江上的鐵甲戰船上轟出的無數炮彈在城中四處炸裂,硝煙彌漫。
王守仁的計劃是,一天之内拿下城池,解決戰鬥,以減少消耗和城中百姓的傷亡。但是這個計劃被朱厚照拒絕。朱厚照說,城中百姓皆爲從賊之民不必顧惜,另外城中守軍尚有數萬,不可掉以輕心,以免出錯。戰鬥不必急于結束,打個十天八天也是不要緊的。
王守仁默然不語,暗自歎息。王守仁心想:還是張延齡了解皇上,皇上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好玩的把戲,不肯快速解決戰鬥。這當然也能體現戰鬥的激烈,更顯得他英明神武。
王守仁沒有辦法,隻能聽從朱厚照的命令,滿足他的願望。雖然覺得荒唐可笑之極,但是皇命難違,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可不能像張延齡那樣甩臉子拍屁股就走。張延齡能這麽做,他王守仁不能。他若這麽做,恐怕下一秒就要被革職拿辦。
這對朱宸濠和南昌城的百姓而言,着實是一種折磨。朝廷官兵聲勢浩大的轟擊,火炮和攻城車摧毀了城中的一切,第一天便讓城中百姓死傷超過五千人。
朝廷兵馬并沒有全面進攻的打算,他們隻是朝城裏轟擊着,将那些射程之内的已經破破爛爛的城牆和街道轟了一遍又一遍。
事實上第一天之後,叛軍便已經放棄了城頭的防守。城牆上早已空無一人。朱宸濠起初還詢問城防和作戰的消息,但後來,他索性躲在王府裏根本不露面了。
戰事進行到第三天,城中兵馬已經完全放棄了戰鬥,各自逃散。他的身邊隻剩下了幾百人能指揮的動,反抗已經失去了意義。
王守仁實在看不下去了。于是謊稱軍中彈藥已盡,火炮損壞太多,已經無法再攻擊。而且城中兵馬已經四散出城投誠,根本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要求皇上立刻下令全軍攻入城中結束這一切。
至此,朱厚照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朱宸濠其實已經準備好了被擒獲。他本想全家自殺以全名節,但他實在沒有自殺的勇氣。再者,他還抱着主動投降或許可以換取朱厚照的寬大,也許能夠保住性命,保住家眷的性命的想法。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
這也許是妄想,但除此之外别無選擇,他隻能碰碰運氣。
攻城命令下達之後,一隊埋伏在東城外的朝廷士兵不費吹灰之力的攻入了城中。連領軍的将領自己都不相信,他可以暢通無阻的攻入甯王府,而朱宸濠和他的家眷随從數十人就站在院子裏等着被抓。
那将領得知抓到的便是朱宸濠之後欣喜若狂,他以爲自己走了狗屎運,這抓到叛賊朱宸濠的好事居然落到他的頭上,這豈不是立了大功。
當他喜滋滋的将朱宸濠押解往朱厚照面前請功的時候,結果卻挨了捂着屁股的江斌一頓臭罵。
“誰讓你們抓住朱宸濠的?誰叫你們逞能的?從哪裏抓來的,便從哪裏放回去。否則,立斬無赦。”
那将領如墜入雲裏霧裏,完全懵圈。隻得趕忙又将朱宸濠等人送回了甯王府。他哪裏知道,抓朱宸濠這件事是朱厚照的差事。江斌早已打好了招呼,讓所有人攻進城的兵馬不得靠近甯王府,不準染指此事。因爲皇上要親自動手。
英明神武的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換上了金光閃閃的盔甲,拿起了他鑲滿寶石的華麗長刀。身背後裔射日弓,腰插雙管火铳槍。胯下照夜獅子白神駿戰馬。端的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武德充沛直逼太祖高皇帝,威武霸氣不下西楚霸王,在一群如狼似虎虎背熊腰的大漢将軍騎兵的簇擁下,殺進了空無一人的南昌城。
然後,朱宸濠等人便再一次被俘虜了。
江斌帶着衆将領下馬匍匐,高呼萬歲。恭賀皇上浴血奮戰,身先士卒,親自擒獲叛賊朱宸濠的聲音響徹雲霄。
大明正德八年二月二十六,甯王朱宸濠的叛亂被王守仁領軍平息。朱宸濠及其家眷黨羽盡數被擒獲。大明朝再一次躲過了一場劫難。
……
就在南昌城破,朱厚照大展神威擒獲叛賊朱宸濠之時,張延齡一行已經乘着鐵甲戰船離開南京,經由揚州,順着運河北上,前往京城而去。
朱清儀和凱瑟琳同船北上,兩人也知道了張延齡和皇上在九江府鬧得不愉快的消息,都有些擔憂。但張延齡卻一路指點風物,給凱瑟琳介紹運河沿岸的風景,心情甚好,仿佛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兩女見此,便也安心下來。
時已陽春三月,運河兩岸春意盎然。春水連波,岸上的柳樹如煙如霧,一片片的梨花和桃花競相綻放,景色甚美。
張延齡并非完全平複了心情,但是看着如此美麗的春天的景物,又想到很快便能見到闊别已久的家中妻妾們,心情自然大好起來。煩惱之事也丢到九霄雲外了。
運河水淺,船行緩慢。這倒也給了衆人領略運河風光的機會。路過運河沿岸的小小集鎮碼頭,百姓們忙碌熙攘的場面也很讓人動容。
張延齡甚至帶着朱清儀和凱瑟琳等人在楚州境内的一處不知名的小鎮遊玩了幾個時辰。逛了小鎮的街市,吃了些街頭的炊餅和胡辣湯。
這些都是尋常街頭食物,但張延齡吃起來格外的香甜惬意,畢竟這是很久沒有嘗過的大明的食物。
凱瑟琳初來大明,更是驚奇不已。街上的鋪子裏的東西她樣樣覺得好奇。見到什麽簪子镯子頭花還有大明女子的漂亮衣服都想買。
張延齡竭力想勸阻她不要買這些廉價的尋常之物,那些镯子簪子钗子都是木頭磨得還有鐵質的,造型也粗糙的很。那些衣服更是尋常女子的布衣钗裙,根本不值得買。但是架不住凱瑟琳的好奇和喜歡,硬是買了一大堆廉價的钗環首飾和一堆布衣钗裙。
而且,麻煩的是,凱瑟琳的相貌引發了小集鎮的轟動。本來張延齡讓凱瑟琳戴個頭巾遮掩遮掩,但是凱瑟琳走在路上嫌頭巾氣悶給扯下來了。這下可炸了鍋,百姓們像是看山上抓下來的怪物一般的圍攏跟随,指指點點,嬉皮笑臉的議論。
最後,陳式一覺得這樣不成,本來他是帶着十幾名親衛便衣跟随,并不打攪的。但此刻不得不現身出來幹涉,驅散了這些好奇的百姓。并且以安全爲由,硬是拉着張延齡等人回船繼續趕路了。
七天後,船入黃河。再往北便是進入山東河北境内。之後進入天津,直達京畿的通州。那已經是運河往北能到的極限了。
進入山東之後,兩岸的景色便已經和南方頗爲不同。地平廣闊,山野蕭瑟,是完全不同的風光。更讓凱瑟琳感歎的是,南方春光爛漫,陽光明媚。過了黃河之後,她居然看到了廣闊的田野上還殘存着積雪,天氣也冷的要命。在進入河北境内之後,居然遇到了一場小雪。
三月裏的北方其實也到了陽春時節。隻是今年北方連續遭遇寒流,積雪剛剛化了些,又遇寒流來襲,便被張延齡等人趕上了。
不過這也并不耽誤路程,河道已開,浮冰已經融化,這點春寒想要再一次封凍河面,那是不可能的。大船在蕭瑟的寒風之中北上,倒是領略了别樣的風景。
凱瑟琳贊歎大明之大,從南到北居然跨度這麽大,要走這麽多天。她的故國佛郎機國簡直沒法相比。那片彈丸之地,南北東西差異不大。
她在當晚的筆記之中寫道:一國之底蘊,除了文化悠長之外,還有地域之廣博。如大明這般,東西南北地形迥異廣大,地域廣闊無垠,方能催生出不同的風貌和氣勢。大國氣勢,在其中。不言而明。那是自誇誇不出來了,那也是裝不出來的底蘊。
數日後,在一個清冷的淩晨。星辰号抵達了目的地通州碼頭。
本地知府得知護國公一行抵達的消息,早早便在碼頭迎候。但張延齡隻跟他們打可招呼,沒有接受他們進城的邀請。他已經歸心似箭了。
通州是運河的最終點,已經屬于京畿範圍之内。距離京城隻有百裏之地,張延齡是再不肯在路上耽擱了。于是下船換乘車馬上了通向京城的官道。因爲是承接運河水路的運輸,所以官道很是平整開闊,便于通行。前幾天的小雪也沒有影響到路況,車馬一路狂奔,終于在夕陽西下之時,他們看到了在夕陽下巍峨聳立的京城的城牆。就在遠處的地平線上。
張延齡以爲自己看到京城的時候不會太激動,但他錯了。在闊别京城一年半之後,看到京城的輪廓,看到熟悉的景物,張延齡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一般,感覺到了異常的脆弱。
那座城中,有自己的家,有許多自己愛着的人。晚意母子,如青,阿秀,幼棠,小竹她們。還有自己的太後姐姐,自己那個每天渾渾噩噩喝的醉醺醺的就知道吃喝玩樂,但是卻對自己極爲維護的哥哥張鶴齡。還有張侖朱麟徐延德這些死黨。他們都是自己在乎的人。
當然,還有許多自己不喜歡的人,不願意面對的許多破事。甚至還有許多敵視自己的人。
但無論如何,這裏是自己的家。
張延齡沒想到的是,穿越以來最爲強烈的一次歸屬感的爆發是在今天,是在看到那座古老的城池的時候。原來自己,其實早已屬于這裏,無論它帶給自己什麽,自己都屬于這裏。
張延齡的眼睛裏進了沙子,有些不适。他很快便擦拭幹淨。
“終于回家了。延齡。晚意郡主她們恐怕都等着你呢,等你等的望眼欲穿了呢。”坐在馬車裏的朱清儀微笑道。
張延齡微笑道:“是啊,怪想他們的。”
坐在朱清儀身旁的凱瑟琳忽然緊張了起來道:“這可怎麽辦?她們,會不會不喜歡我?我是個不速之客。”
張延齡哈哈笑道:“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