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低低的抽泣着,心中悲傷無比。她知道,張延齡說出這些話來,必然是已經經過深思熟慮的。那其實已經是最終的決定。這件事已經無可改變。
海倫娜并不怪張延齡如此直白的說出這一切,她隻是哀歎和悲傷于自己的命運。遇到如此優秀的男子,卻不能與他厮守終生,那是自己悲哀,是命運的造化弄人。
但她實在無法不顧一切的去追随張延齡,她有自己的堅守和責任,她不能逃避。如果說放棄張延齡必将讓自己後悔終生的話,那麽放棄家族的責任,也必讓自己以後的人生耿耿于懷,難以釋懷。阿爾梅達家族的血脈中本就流淌着奮進團結的家族血液,身體中的家族基因在經曆大變之後已經被激活。作爲阿爾梅達家族下一代中唯一的血脈,她無法抛棄自己的職責。
張延齡說的話雖是猜測,但卻是準确的。國王曼努埃爾已經許諾,此次條約簽訂成功之後,海倫娜将會被授予女伯爵的爵位,繼承阿爾梅達家族的榮耀。那将是王國曆史上第一個,恐怕也是唯一一個女伯爵。
海倫娜自然不是爲了當什麽女伯爵,她對貴族爵位不感興趣。但是,那是傳承阿爾梅達家族的曆史,傳承父親的遺志,讓父親安息的行爲。更是保護家族成員,保證阿爾梅達家族的财産莊園不被侵占的唯一辦法。
她要肩負起阿爾梅達家族的重任,要照顧母親,照顧家族,要傳承家族的榮耀。這便是她無法推卸的職責。
“海倫娜,不要哭了。你我相識一場,已經是極大的緣分。這一次能見到你,我很是高興。起碼可以确定你的平安,這便放心了。這段時間,我一直擔心你的安危,如果沒能确定你還活着,我會責怪自己一輩子。因爲我當初本可以挽留你,不讓你回國的。”張延齡輕聲說道。
海倫娜低聲嗚咽道:“你當初爲什麽不挽留我?哪怕把我像奴隸一樣的囚禁起來,讓我根本沒辦法逃脫。那麽我便隻能留在你身邊了。你爲什麽不留下我?”
張延齡轉頭看着海倫娜,伸手替她擦拭眼淚,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美麗的臉龐,輕聲道:“海倫娜,有些事都是注定的,你不必這樣。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他的使命。隻是使命大小,各自不同。有的可能是爲了經世濟國,拯救蒼生。有的或許隻是平安普通的活一輩子,做一世的輪回修行。更多的人的使命,是爲了他人而活。爲了自己的親人朋友家族而活。活在他們的期盼和目光之中。這便是命運的無奈。”
海倫娜美麗消瘦的臉龐帶着淚水,月光下晶瑩剔透,像是鮮花上的露珠。
“可是,我無法想象,沒有你的未來會是怎樣的。我這一生,一定會不快樂的。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快樂的。”海倫娜喃喃道。
“你會遇到一個愛你的,你也愛他的男人的。那個人比我一定更好。你也一定會快樂的。”張延齡笑道。
海倫娜苦笑道:“不可能。親愛的公爵大人,你認爲我還能喜歡上别人麽?見識過高山大海之後,還能對小山丘和小池塘有感覺麽?”
張延齡輕歎一聲,轉頭不語,他的心中也滿是惆怅。但他早已不是那個爲情感而讓自己困擾到無法自拔的人。有些事就是注定,有些人就是有緣無分,那也是強求不來的。
兩顆流星從天邊劃過,很快湮滅在星空之中。海倫娜看着那流星一劃而過,心中想:這便是我和公爵大人之間的愛情,短暫而燦爛。湮滅之後的流星,正如我以後的人生,黯淡無光。
“海倫娜,看,天燈。他們開始放天燈了。”張延齡輕聲叫道。
海倫娜也看到了,就在遠處的果阿港的海灣碼頭上,星星點點點的燈火開始閃亮。碼頭旁的海邊,密密麻麻得燈火在水面蕩漾,如繁星一般密集而閃亮。
與此同時,無數的亮點正在騰空飛起,袅袅在夜空之中上升。忽高忽低,飄飄搖搖,升到空中之後,随着夜風往海面方向飄蕩而起。地上空中,水中倒映,空中天燈,相互輝映,組成一副如夢似幻的場景,美輪美奂。
“好美啊,像是在夢中一般。”海倫娜贊歎道。
張延齡點頭微笑道:“是。很美。”
“放天燈,放天燈,煩惱悲傷全清空。一年更比一年順。”海倫娜低聲呢喃着。
張延齡道:“你記性不錯,這都已經學會了。是啊,天燈祈福,寄托人們的美好願望。人是需要靠着一些寄托和美好願景才能活的更好的。”
海倫娜柔聲道:“公爵大人,我們也放吧。”
張延齡笑道:“好,咱們也放。”
兩盞天燈被分别點燃,張延齡和海倫娜舉着燃燒的明亮的天燈伸向天空。燭火燃燒着,輕薄的白紗紙開始受熱膨脹,開始感受到往上的升騰的力量。
“哎呀,忘了寫願望了。燈罩上可以寫字的,寫下願望放飛的。或者挂上祈福卡片也可以的。糟糕,居然忘了。熄滅了重新寫上。”張延齡忽然叫道。
“公爵大人,不用了。我對着天燈說出來就是了。天燈啊天燈,我想請你将所有的煩惱和痛苦都帶走,消除我和公爵大人之間一切的阻礙,讓我們能夠在将來重逢。讓我們能夠重新相守在一起。我不想我的人生之中失去光彩,我不想後半生活在回憶和痛苦之中。所以,請你實現我的願望。多謝你了。”
海倫娜嬌聲說完這番話,手一松,那盞天燈飄飄搖搖往空中飄去。
“該你了。親愛的公爵大人。”海倫娜看着張延齡道。
張延齡籲了口氣,沉聲道:“我希望,海倫娜小姐今後活的健康快樂幸福,永遠沒有煩惱。雖然相隔萬裏,山海相隔。但隻要情義在,心中有對方,雖天涯之遠,卻也難以阻隔。我們的心,永遠在一起。我相信,我們還有重逢的一天。一定會的。”
張延齡松開手,天燈扶搖直上,追着海倫娜的天燈飄上天空。
張延齡仰頭看着兩盞天燈越飛越遠,轉過頭來,發現海倫娜正滿臉淚痕癡癡地看着自己。
“海倫娜,你怎麽了?爲何又哭了?”張延齡歎道。
海倫娜縱身入懷,雙手勾住張延齡的頭頸,将沾滿淚水的花瓣般甜美而灼熱的嘴唇堵住了張延齡的嘴唇。
……
次日清晨時分,張延齡從睡夢中醒來,茫然四顧,發現枕邊空空。
昏沉沉的腦海之中,昨晚熱情而香豔的碎片慢慢浮現。昨晚的海倫娜熱情似火,難以抵擋。張延齡終于沒能控制住自己,和海倫娜共度良宵。
淚水和喘息猶在耳邊,甚至枕邊還殘留着海倫娜身上的香味。但是此刻枕邊空空如也,伊人已經離去了。
張延齡重重的倒在床頭,口中發出重重的歎息。
房門被人推開,凱瑟琳站在昏暗的門口,身後清晨的亮光照在她身上,形成一個美麗的剪影。
“公爵大人,海倫娜她……走了。”凱瑟琳的聲音傳來,帶着哭腔,顯然她是哭過了。
“哦。”張延齡輕聲答道。
“她……她甚至沒有通知我,讓我去送她。我得到消息去碼頭的時候,他們的船已經開走了。”凱瑟琳抽泣着說道。
張延齡下了床,赤裸着上身走到門邊,伸手輕撫凱瑟琳的金發,柔聲道:“不要難過,海倫娜有她自己的選擇,我們要尊重她的選擇。”
“可是……到底爲什麽?是不是因爲我?公爵大人,明明你們可以在一起的,爲什麽她要走?我不明白。”凱瑟琳仰頭叫道。
張延齡微笑道:“傻姑娘,跟你無關。别往自己身上扯。每個人有自己的路,海倫娜隻是選擇了她要走的那條罷了。再說了,這隻是一場分别,又不是訣别。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
凱瑟琳微微點頭,輕聲道:“公爵大人,海倫娜是愛您的,您應該知道。”
張延齡道:“我知道。”
凱瑟琳道:“所以你不會怨恨她是麽?”
張延齡笑了起來,捏捏凱瑟琳的臉蛋道:“我恨她作甚?你想多了。海倫娜是個好姑娘,你也是。我何其有幸,遇到你們。她走了,我也很傷心。不過好在,你還在我身邊,這就夠了。我不能太貪心。”
凱瑟琳将臉貼在張延齡赤裸的胸口,柔聲道:“我是不會離開您的,親愛的公爵大人。永遠都不會。”
張延齡緊緊摟着凱瑟琳的頭,兩人擁抱良久,不發一言。
晨風清冽,朝陽初升,一片安甯祥和。大海之上,佛郎機遠方号帆船正朝着南方大海深處航行而去,距離果阿港越來越遠。
海倫娜托着腮坐在船艙裏,眼中淚花閃爍,已經不知道弄濕了幾張絲巾。
大明正德八年正月十五,上元節。大明帝國同佛郎機國正式締結友好通商條約,雙方共同決定,消除紛争,通商交好。佛郎機國承諾,從此不在攻擊東方貿易港口,承認大明對東方諸港口的擁有權。
作爲回報,大明朝将以佛郎機王國都城裏斯本港口作爲在歐洲的唯一的貨物中轉港口,雙方全面開展貿易往來,共同對付破壞貿易航道,破壞貿易行爲的敵人。
史稱此次簽訂的條約爲《中佛果阿條約》,又稱《東西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