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晖照耀之下,數十桌酒席擺的滿滿當當,香氣撲鼻。不但菜肴豐富,而且還有大量的美酒。其中便包括了上百捅的正宗的佛郎機出産的葡萄酒。
佛朗機使團衆人都覺得詫異。這些葡萄酒明明是佛郎機國出産的美酒,雙方又沒有貿易的往來,他們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本國的葡萄酒。後來一問才知,那是在古裏城被繳獲的大量酒水的一部分。
雖然心中氣惱,但這種時候計較這些事并無意義。港口都被人家占領了,艦隊都被人家消滅了,還計較這些葡萄酒不成?
酒菜上桌,将士就坐。佛郎機國的使者也被安排了一桌,擺在門廊的角落裏。倒也不是明朝人故意怠慢他們,是坎貝爾主動要求坐在角落。因爲他們不想太過高調的暴露在衆大明将士面前,那會讓他們感到不自在。因爲幾乎所有大明将士看着他們的目光裏都帶着一絲奇怪的感覺。那目光裏包含着好奇、譏诮、省事、敵意、還有可憐。
佛郎機人,自從海上霸權擴張之後,即便在歐洲各國之中,也是胸脯挺的高高的,一副盛氣淩人的驕傲模樣。更别說在被征服的殖民地的百姓面前了。
坎貝爾和阿索爾兩位伯爵,幾乎每年都會随同佛郎機貴族會議團進行一次海外殖民地的巡航行動。說白了,便是來耀武揚威巡視他們征服的土地,順便遊山玩水尋歡作樂一番。
在國内雖然生活也糜爛,但畢竟顧忌風評。但到了海外殖民地,貴族們一個個可以肆無忌憚的做他們任何想做的事情。殖民地的少女們予取予奪,随便玩樂。而且最近佛郎機貴族們秘密流行的一種海外狩獵活動。除了獵殺東方國度的珍奇異獸帶來的快意,成爲回國炫耀的資本之外。部分貴族還參與了狩獵本地土著的特殊狩獵行動。說白了,便是公然殺人,把當地人趕到林子裏,當做野獸獵殺。
這種變态的嗜血的殺戮行爲成爲貴族中一種隐秘的娛樂活動而流行。需要繳納五十金币的昂貴參與費用,并且要簽訂嚴格的保密協議才會被允許參加。
所以,在坎貝爾和阿索爾等人的眼中,被征服的土地上的百姓面前,他們就是上帝,那些東方人就是動物,可以随意的屠殺。
雖然大明帝國并非他們所征服的殖民地,但是在大多數佛郎機貴族眼中,他們和其他的東方國度的人也沒什麽兩樣。更何況,近年從大明販賣來的大量大明奴隸和女子已經成爲常态。在許多人眼中,大明帝國遲早會是被征服的對象。
今天,在這些平日被自己鄙視,從來沒有把他們看作是人的明朝人面前。他們以戰敗者的身份前來談判,在他們的目光中看到了譏諷和憐憫。就算是坎貝爾和阿索爾這樣的心理素質強大,皮厚無恥之徒,也會感到極大的羞辱和羞愧。
所以他們執意要躲在角落裏用餐,避免在那種令人渾身如芒刺般難受的目光之中受辱。當然,他們也想偷偷的聽一聽這些大明朝的軍官和士兵們說些什麽,從他們言行中知道些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衆人落座之後,坐在上首的張延齡站起身來,手中端着一杯酒,走到彩旗飛舞的臨時彩棚上。
“諸位将士,諸位兄弟。今日上元佳節,乃我大明百姓張燈祈福團圓之節。我等本該在家中陪伴父母妻兒兄弟共度節日,共享團圓之樂。但無奈,我等出征在海外,距大明上萬裏之遙,爲國盡忠作戰,那是回不去了。但節還是要過的,今日備了美酒佳肴,煮了元宵,兄弟們在一起過節,也是一種團圓。你們說是不是?”張延齡語聲清朗的大聲說道。
“是,是。咱們兄弟一起過節也是一樣的。”将士們大聲叫道。
張延齡點頭微笑,繼續道:“常言道,忠孝不能兩全。其實,我理解諸位的心情,知道你們佳節之時格外的思念親人。不過有個道理要跟諸位說清楚,忠孝不能兩全這句話是不對的。爲什麽這麽說呢?咱們出征海外,與敵作戰,自然是盡忠報國之舉。但是,我們這麽做,也是爲了保護我大明的百姓,其中便包括我們的父母長輩妻兒親眷朋友。我們保護了我們的父母長輩,那難道不是盡孝?這不但是盡孝,而且是大孝,比承歡膝下端茶倒水的孝更爲重要的孝順。否則,強盜們攻入我大明,屠戮我們的親人,讓他們流血受傷驚駭惶恐,那才是我們的大不孝。所以,我們既是爲國盡忠,也是爲父母盡孝。我們是大忠大孝之人。你們說是不是?”
衆将士們心中澎湃,大聲叫道:“是,是!”
張延齡笑着點頭道:“道理我也不多說了,今日過節,我可不想煞風景。今日備足了酒水佳肴,大夥兒可勁的吃喝,一醉方休。但是我建議你們不要喝醉。因爲天黑之後還有花燈可看,還要去碼頭放天燈祈福。要是你們喝醉了,可就隻能呼呼大睡了。到時候錯過了這些好玩的熱鬧事,别怪我沒提醒你們。”
“哈哈哈,我們可不想錯過這些。國公爺放心吧。”衆人大笑道。
張延齡點頭道:“那自然甚好。那麽,我宣布,上元之夜的賞燈宴正式開始。各位敞開肚皮吃喝,不用顧忌。不過我建議,這第一杯酒,我們敬給我們一路來陣亡的兄弟們。今日他們不能和我們共同歡聚,但他們定在天上瞧着咱們,也想喝一杯。這第一杯酒,我們敬給他們。天上地下,一起團圓過節。”
衆将士聞言,紛紛點頭。于是紛紛端起酒杯,對天高舉,然後彎腰潑灑在地上。
“馮麻子兄弟,喝酒了。”柳潭低聲道。
“趙四更兄弟喝酒了。”有人說道。
“李萬錢兄弟,喝酒了。過節了。”又有人說道。
“馬老三。喝酒了,過節了。你那麽愛喝酒,我多給你整一杯。”
“大根兄弟……”
“二柱子兄弟……”
“……”
将士們口中叫着陣亡的曾經朝夕相處的熟悉的兄弟的一個個名字,心中充滿了懷緬之情。
台下的一張桌子旁,海倫娜将手中的紅葡萄酒撒在地上,心中默念:父親,願您安息!與此同時,她聽到了旁邊凱瑟琳低低的禱告聲:父親,願您在天堂安息!
阿索爾和坎貝爾看着這一切,心中均想:這位大明公爵果然非同小可。短短幾句話便煽動了士兵們的情緒。他們的開心和悲傷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很會激勵士兵。這些大明的軍官和士兵們明顯是極爲愛戴他的,軍紀也極好。這和佛郎機國的情形可不一樣。若是佛郎機國舉辦這樣的宴會,此刻怕是已經喝的昏天黑地,沒人願意在宴會前聽他們的長官啰嗦。
酒宴開始,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觥籌交錯之間,氣氛熱烈。衆将士開懷暢飲,酒到杯幹。今日不光有葡萄酒,還有運輸船上随軍運來的大明朝的烈酒。
衆人自然是希望能喝白酒,因爲葡萄酒被大明将士們戲稱是果汁糖水,根本不過瘾。但烈酒數量有限,每桌一壇,喝光即止。要想開懷暢飲,隻能用葡萄酒湊數了。
但即便如此,大夥兒喝的還是很開心。有的士兵别出心裁,葡萄酒裏兌白酒,雖沖淡了烈酒的味道,但總算是讓葡萄酒也有了些烈酒的味道,倒也不失爲一個很好的辦法。
張延齡舉杯頻頻應付前來敬酒的将士們,也端着杯子去别處喝酒。和将士們勾肩搭背,對面談笑,沒有半點高高在上的樣子。這讓看着這一切的阿索爾和坎貝爾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上位者這麽做,要麽他的士兵們便會絲毫不尊重他,要麽這些人便是肯爲他效死命的兄弟一般。很顯然,這位大明公爵是後者。
觥籌交錯之中,天色逐漸黯淡了下來。太陽的餘晖消失之後,夜色漸漸籠罩了場地。天空中,一輪明月已經挂在樹梢,那是一輪滿月。
“霍世鑒,該點燈了。”張延齡大聲招呼着。
霍世鑒将一杯酒灌入口中咽下,大聲招呼道:“來幾個兄弟,一.asxs.燈。”
十幾名親衛跟着霍世鑒離席,他們手持長長的火折子,開始沿着周圍布置的燈火區域一盞一盞的點起花燈。那些花燈在天亮的時候看着不過是一堆花花綠綠的彩紙和造型,算不上好看。但是當燈火點亮的時候,頓時如脫胎換骨一般,變得瑰麗無比,好看之極。
每一盞燈點亮之後,衆人都發出一片歡呼之聲。将士們興奮的鼓掌,期待下一盞的點亮。
沿着草坪場地周圍的花燈全部點亮之後,上百盞花燈便彙聚成一片燈火的長龍。或紅或綠,或大或小,晶瑩剔透,美輪美奂。即便是出自大明的将士們之手,大多是一些普通的紅燈籠,還有什麽最爲簡單的荷花燈鯉魚燈這些簡單的花燈,但在這異國之地,同樣讓氣氛達到高潮。
頭頂上懸挂着的八角宮燈也紛紛點亮。八角宮燈也并不難制作,結構其實不難,隻是花些功夫而已。但今晚的等會籌備了數日,所以數量也已經制作了不少。城堡内外的宮燈全部點亮之後,氣氛更是濃烈起來。
宴席上的将士們很快便開始離席。觀看花燈的欲望讓酒宴變得索然無味。衆人沿着劃定的通道,像是在大明的街市上行走那般,從挂滿花燈的通道之間走過。
将士們摩肩擦踵,場面恰如京城上元節的街道一般擁擠。大夥兒指指點點的看着兩側的燈籠,有的認出是自己做的花燈,不免駐足留步自吹自擂一番。旁邊人便一頓奚落,惹來一片喧嚷。
張延齡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微笑看着這場面,心中感慨萬千。雖然花了些心思和時間,但是能讓将士們這麽高興,那便都值了。
“延齡,我們也去賞燈吧。酒還沒喝夠麽?”朱清儀笑道。
張延齡笑道:“酒不喝了,賞燈要緊。我要欣賞欣賞你們幾位的傑作。聽說清儀做了個走馬燈,可花了功夫了。那可得瞧瞧。”
朱清儀笑道:“包管比你那個破鯉魚燈要好看。”
張延齡大笑,轉頭道:“凱瑟琳,你和海倫娜紮了個什麽燈?問你們也不說,還保密。”
凱瑟琳笑道:“一會你就知道了。暫時保密。海倫娜,走,看燈去。”
凱瑟琳一把挽起海倫娜的胳膊。拉她起身。海倫娜本來心事重重,但此刻也已經融入氣氛之中,起身笑着離席,和凱瑟琳挽着手快步而去。
張延齡和朱清儀對視一笑,張延齡挽起朱清儀的細腰低聲道:“娘子,請!”
朱清儀面露嬌羞,渾身軟綿綿的靠在張延齡的手臂上,兩人緩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