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和汪鋐做了一次長談,全面的向他再一次的解釋了推進海外貿易和發展大明,解決大明目前面臨的土地兼并,百姓困苦以及财稅緊張國力難以增強這些事之間的關系。
張延齡要讓汪鋐徹底的明白,海外擴張對于大明眼下以及未來的意義。要摒棄一些道德上的不适和對手段上的自我約束,解決内心的一些疑惑。
總之,張延齡便是要讓汪鋐從格局和戰略高度上充分理解整件事的意義所在。
張延齡這麽做,是因爲他需要一個人在南亞大陸鎮守,南亞大陸需要一個總督。而汪鋐無疑是目前手頭較爲合适的人選。
作爲總督的人選,不光要應對軍事上的挑戰,還要明白自己在此堅守的意義,要有眼光和格局。軍事上的能力汪鋐自然是具備的,所以張延齡才會再一次的向他解釋這其中所有的關聯的關系,解答汪鋐在其中的一些疑惑。
這一次長談是真正意義上的長談。從午後開始,張延齡便約了汪鋐坐了一艘帆船出果阿港來到附近的海面上垂釣。汪鋐本不是個能靜下心來垂釣的人,但是張延齡硬是要他跟着自己一起釣魚。
兩人一邊釣魚一邊說話,從午後碧海青天陽光明媚的時候,一直說到了漫天繁星,星河倒懸的午夜時分。
這期間,從未釣上來過魚的汪鋐都掉了十幾尾魚。張延齡那邊更是釣了慢慢一簍子魚。
張延齡又從後半夜開始烤魚,和汪鋐開始喝酒。一邊喝酒一邊烤魚一邊談話。到東方曙光乍現的時候,兩人都醉倒在船上。跟着一起出海的霍世鑒這才命人将帆船開回港口。
對于汪鋐而言,這是一次徹底的脫胎換骨的談話。雖然在此之前,他便已經多次聽國公爺談及開通航道,占據海外港口,進行海外擴張的目的。但是,他從未系統的全面的聽國公爺專門的解釋過這一切,所以,其實他和其他許多将領一樣,心中還是有許多的疑惑。
但是,服從命令乃是天職,這些疑惑自然不會對他産生困擾,不會幹擾到他的行爲。但是困惑終究是困惑,總是希望弄明白這一切。
這一次,國公爺徹底的向他解釋了一切。從大明朝目前的現實的困境,以及海外佛郎機人的崛起造成的外部的隐憂。從朝堂上的權力制約,到民間土地兼并給百姓帶來的無法擺脫的困頓。以及如果不破局,将來會面臨的怎樣的危險局面,都全面的跟自己解釋清楚了。
國公爺耐心的解釋了發展貿易對于大明内部産業的促進,從而解決土地不足的問題所帶來的貧困的全過程。海外擴張和海外貿易将會解決手工業的市場問題和低價原料的進口,會大大緩解大明内部的土地矛盾。以及由此對大明社會整體的促進作用。
當然,對于道德上的困惑,張延齡也說了一段讓汪鋐印象深刻的話。
“我知道,掠奪他人的資源,奴役他人的行爲會給我們産生道德上的不适感,會讓我們生出罪惡感。海外番國的百姓也是人,也有血有肉有情感。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是入侵者和掠奪者,這很不道德。我也知道,這會留下罵名,會被一些人釘在恥辱柱上。但是,這一切都在發生,即便我大明不這麽做,佛郎機人,荷蘭人,大不列颠人,以及所有有能力的國家都在這麽幹。”
“這是一個海洋的時代,堅船利炮的加持之下,每個擁有這樣的能力的國家都在這麽做。我大明可以不這麽敢,可以憑内耗和堅韌苦苦支撐,堅守道德的底線來求得心中的安慰。但是,終将一日,所有的堅船利炮會抵達我大明海岸,像是蛆蟲見到血肉一般的圍攏過來。到那時,我們将何以自處?”
“我知道,我中國自傲于禮儀仁義之邦,自古以來,這便是我們的引以爲傲的自诩爲文明的地方。這固然是我們的優點,因爲文明總好過野蠻。但是這也是我們最大的弱點,道德上的潔癖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和破壞。文明抵抗不了野蠻,這是事實。趙宋何等繁華,最終如何?靖康之恥,皇帝都被囚禁羞辱,帝姬公主妃嫔淪爲玩物,億萬财富被洗劫一空,無數百姓被屠殺劫掠,無數百姓的妻女被淫辱。文明在野蠻面前不堪一擊。道德是無法保護自己的,野蠻人不跟你講道理。講道理要靠什麽?靠強大的武力,靠鐵騎精兵利刃長劍,靠鳥铳大炮,靠鐵甲戰船,靠我們的士兵拼死捍衛的摒棄所謂道德約束的堅強之心。尊嚴隻在劍鋒之上,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沒有這些,所謂的文明,所謂的道德,都是可笑的。當洪水猛獸襲來,一切精美的樓閣,道德的高塔都會轟然倒塌。然後,妻兒父母慘遭蹂躏掠奪和屠戮,在水火滔天之中掙紮哭嚎。那難道便是我們希望看到的?”
“落後就要挨打,不必怨天尤人。靠着别人的憐憫是不會長久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世界,沒有人有義務和責任爲他們的生死考慮。我們有餘力的時候可以施舍一些,但那隻是施舍和憐憫。他們若要改變命運,便要自己強大起來,趕走我們。那反倒會讓我生出敬意。他們若是靠别人的憐憫和施舍,那他們便該被淘汰和奴役。就像林中的兔子獐子小鹿,無自保之力,便是猛獸的食物。這是自然的選擇。你看看這天地,這大海星辰。這浩瀚宏偉的一切,以及滾滾的時間長河。在你此刻看到的一切個人的痛苦和命運,都如沙塵般的渺小。人們會記住和贊頌的曆史上的豐功偉業,輝煌而宏大的成就,卻不會記住渺小個人的悲慘命運。這便是殘酷的事實。站在這個角度想一想,或許你便更能釋懷一些。”
在這次長談之後,汪鋐整個人有了巨大的改變。他本就不是一個愚昧的人,他是明白許多道理的。但經過這次長談之後,汪鋐還是有了一種醍醐灌頂之感。像是眼界和智慧再一次的被拓寬了,再一次上了一個台階。道理是殘酷的,其實有些事他也是一直明白的。隻是從不敢真正的面對和坦然的說出真相來。國公爺敢于說出來,且勇于面對這一切。血淋淋的事實雖然令人不适,但那終究是事實。
汪鋐接受了張延齡要他擔任南亞總督,承擔起管理和保護此處港口商道的責任。他知道這個職位的責任重大,他也明白這是國公爺對他最大的信任。
對于張延齡而言,讓汪鋐擔任此職,不僅是因爲他有領軍作戰的能力,更因爲汪鋐這個人對自己是足夠忠心和尊敬的,自己對他是放心的。如此重要的位置,張延齡是絕不肯交給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人的。
汪鋐的問題便是,需要讓他摒除一些疑惑和道德上的壓力,他便完全可以勝任此職。
事實證明,張延齡的決定是正确的。
五年後,迦羅國王尼赫魯發動了偷襲果阿港,殺戮大明商賈和僑民的軍事行動的時候,汪鋐率軍攻入了勝利城,血洗了迦羅都城。并将尼赫魯和他的兒孫以及參與謀劃此事的數十名朝臣當衆絞殺時,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次事件之後,迦羅國數十年未再發生過一起針對大明的敵對活動。有力的保障了南亞中轉港口的安全。
十一年後,在面對西方諸國糾集的聯合艦隊的進攻之中,汪鋐浴血作戰,最終擊敗對手,并率艦隊抵達裏斯本港口,逼迫西方諸國簽訂了裏斯本條約,将大明的貿易港口第一次建立在歐洲,取得了向歐洲諸國的貿易權。
汪鋐于錦繡八年去世,張延齡親自奔赴果阿港爲其治喪。死後追封平海公,恩蔭世代,青史垂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