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未經曆過真正戰鬥的統帥,一個靠着他人的提攜,爲了自己的私利而謀得職位的統帥,在生死關頭怎麽可能會不顧一切。
對阿方索而言,佛郎機國的利益在他個人的利益之下,個人的生死重于一切。更何況,面對大明無敵艦隊這樣的對手,他已經早就沒有了心氣,沒有了與之拼死一搏的勇氣。
“要傳令其他戰船撤離麽?”身旁軍官呆呆問道。
“不!戴維,暫時不要。我們先走。等我們穿過戰場再下令。”阿方索抹着頭上的汗道。
周圍幾名軍官默默無聲的看着阿方索,他們的目光中的鄙夷毫不掩飾。阿方索是要讓其他的戰船纏住敵人,好讓他能夠順利逃脫。這樣的人,品格之低劣卑鄙,可見一斑。
他們不禁想起了之前他們效忠的總司令阿爾梅達。如果是阿爾梅達總司令在此刻的話,即便是撤離,他也會是最後一個撤離。絕不會讓其他戰船爲他擋駕。
可惜,阿爾梅達居然被阿方索這樣的人所替代。而東方艦隊今日或許便是覆滅的一天。
“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起航。該死的,想抗命麽?”阿方索揮舞着拳頭大聲叫嚷了起來。
……
海洋之花号開始往南逃竄,他路過了光榮号和其餘兩艘戰船同星辰号大戰的戰場。但是海洋之花一炮未發,一個勁的往南逃。無視了光榮号上燃起的大火,無視了兩艘蜈蚣戰船被對方炮火轟的煙塵火光四起,血肉橫飛的場面。
此刻但凡他有膽量,航行的路線正在星辰号側翼,有極大的機會擊沉對手。但是如果攻擊星辰号,需要減速調整角度開炮,那會耽誤他逃走的時間。所以阿方索無視了這個機會,隻大聲下令舉帆南進,所有人全力劃槳。
海洋之花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離,留給其他正在戰鬥的佛郎機戰船一個倉皇的背影。
總司令逃跑,旗艦逃跑,本就遭受重大打擊,正戰事吃緊的其餘戰船那裏還有心氣繼續作戰?
本來戰況沒有那麽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特别是東側江浙号已經被三艘敵船逼近,并且遭受多處炮擊,一旦接舷戰便可能會被奪船。
大同号的船尾也起了火,船廳後部被開花彈擊中,正燒的熱火朝天。情況也甚爲危急。
但是,海洋之花号這麽一逃,士氣和心氣瞬間崩盤,戰局也在瞬間崩潰。
所有的佛郎機戰船都開始放棄戰鬥開始逃竄,所有人都明白,留下來便是死亡。敗局已成,總司令逃跑,也沒有了拼命的必要。
大明鐵甲艦開啓了追殺模式,一旦進入這樣的階段,對手便再無翻盤的可能了。
光榮号本已經燃起大火,根本無法逃脫。在所有的戰船都開始四散逃竄的時候,船上的指揮官下令投降。所有人舉着手站在甲闆上,放棄了抵抗。
星辰号靠了上去,數十名士兵上了光榮号甲闆,迅速将所有佛朗機人全部繳械捆綁,押解過船。
汪鋐很想保全光榮号,畢竟這是一艘巨大的佛郎機戰船,而且上面還有火炮彈藥物資等。但是光榮号船艙裏發出的一聲沉悶的轟鳴卻讓汪鋐迅速改變了主意,下令星辰号迅速遠離。
不久後,在一連串的轟鳴聲中,光榮号船艙中的炸藥開始殉爆,整艘船被炸成數段,着火的船體四散在海面上,不久後主體沉沒,隻餘漂浮在海面上的大量殘骸。
延綏号從北方水道航行而來,汪鋐連忙讓星辰号迎接了上去。見張延齡站在甲闆上,汪鋐忙拱手行禮。
“卑職參見國公爺。古裏城戰況如何?卑職……”
張延齡拱手打斷道:“汪大人,之後再詳談,先追敵。阿方索在那艘旗艦上,不能讓他跑了。你在此指揮追擊其他敵軍船隻,我要用星辰号追敵。我要親手抓到他。”
汪鋐連忙應諾,兩艘船接舷,張延齡帶着霍世鑒等人跳過傳來,汪鋐帶着人和俘虜上了延綏号。張延齡一刻也不耽誤,看着已經逃出五六裏之外的海洋之花号,大聲下令。
“升滿帆,起副帆,撸槳全落,全速追擊。”
星辰号升起了巨大的主帆,于此同時,更是開啓了輕易不用的副帆。頓時化身爲張開側鳍的大蜥蜴一般,瞪着兩支兇惡的獸眼便追了下去。
汪鋐大聲提醒張延齡小心些,拱手目送星辰号快速離去,轉頭來和大同号宣府号江浙号一起追擊左近的敵船。
汪鋐這邊的追擊暫且不提,單說海洋之花号和星辰号的追逐戰。張延齡當然不能讓阿方索逃了,這家夥給自己造成了巨大的麻煩,且給無敵艦隊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馮麻子和甯夏号上的衆将士昨晚戰死,怎也要宰了阿方索祭奠他們。而且自己答應了凱瑟琳要抓住阿方索,爲他父親報仇。這要是讓阿方索逃了,那是絕對不能接受的結果。
兩艘大船一追一逃,速度飛快的在馬納爾海灣的海面上飛速航行。海洋之花号的主要動力是風力,此刻船上升起主帆副帆多達七八面,加上昨天半夜裏海上的北風大了些,給了海洋之花号極大的動力。船艙下端劃槳的佛郎機士兵們也是拼了命的劃船。所以船速飛快。
星辰号的速度自然也是飛快,旋轉撸槳的效率極高,加上主副帆的推動,也是如海面上的飛魚一般疾馳。
海洋之花号作爲艦隊旗艦,各方面的性能自然是優越的。隻可惜昨晚一戰,海洋之花号受了不少損傷。船上還起了大火,挨了數十顆手雷的轟炸。甲闆上到現在還有幾處破洞沒有修補好。另外船舵船舷桅杆都有損傷。船上的士兵也死傷了不少,本來兩百多人滿員,現在隻有百餘人活蹦亂跳。
這種情形下,其速度大打折扣。特别是船身受損之後,左右并不完全平衡。要知道一艘大船,哪怕是重心偏移一些,在高速航行之時也會有較大的影響。在數道風帆的鼓動下,整艘船呈現不正常的抖動和發出異響。也影響了速度。
眼看後方星辰号越追越近,阿方索揮舞着手臂大聲的喝罵催促,要求加快速度。
“怎麽會這麽慢?他們已經追上來了,快,快。被他們追上了,我們都得見上帝。”阿方索叫道。
“司令官大人,這已經是最快了。能升的帆已經全升起了,所有的槳位都有人在劃,已經沒法再快了。”戴維副官忙道。
“我不想聽你這些廢話,快想辦法更快些。不然我把你丢下海去喂魚。”阿方索吼道。
“司令官大人,船太重了。又受了損傷,影響速度。咱們不如丢棄一些重物吧。那會讓船更快些。”戴維忙道。
“好,丢,丢,該丢的都丢。”阿方索忙道。
戴維立刻帶着人行動,他們将船艙裏的大量糧食物資儲存的清水木桶等往海裏扔。海洋之花号确實速度快了些,但是遠遠沒到能夠甩掉敵人的地步。
戴維等人又将船上的桌椅家具以及各種繩索絞盤等物往海裏丢。總之一些暫時用不到的都統統往海裏丢。大船又快了一些。但是星辰号還在後方三四裏外緊緊追趕,距離拉不開。
“戴維,繼續丢啊,這辦法有效的,但是還不夠。”阿方索叫道。
“阿方索大人,能丢的都丢了。難道要将兵器盔甲和火炮和彈藥都丢了麽?”戴維哭喪着臉道。
阿方索愣了片刻,咬牙叫道:“丢下去,丢下去。逃不脫的話,這些東西有什麽用?統統丢到海裏去。”
“可是……大人,這些東西丢了,可如何作戰?”
“愚蠢的東西,還作戰什麽?要打的話,我們何必逃走?還打個屁。我的上帝,救救這個愚蠢的家夥吧。戴維,快些扔了。那些才是船上最重的重物,要不然,你跳到海裏減輕一些重量。或者船上的傷兵全部丢下海去。”阿方索叫道。
戴維等人悚然無語,當即開始動手将武器裝甲彈藥炮彈等往海裏丢。阿方索這個瘋子,爲了逃命,他真的會将傷兵丢下海去。雖然戴維等人什麽都能做得出來,但這種殘酷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做的。那會惹怒上帝,遭到天罰的。
炮彈彈藥丢了,船上的佛郎機輕重各型炮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戴維帶着人将那些炮從船艙裏拉出來,一門一門的從船舷推下海去。所有佛郎機士兵都感到一陣陣的悲哀和沮喪,跟着這位阿方索總司令,東方艦隊沒了,連海洋之花号上的火炮都保不住,真是悲哀之極。
船上最重的确實是那些炮,重炮動辄七八百斤乃至上千斤,輕炮也數百斤,數十門炮丢下海去之後,海洋之花号的吃水一下子擡高了尺許。這下真是輕舟疾風,速度飛快。後方的星辰号的速度再也追不上了,本來已經接近三四裏之外,不久後便相聚六七裏遠。
照這個速度,很快便會将追兵甩的遠遠的。
阿方索看着敵人的大船越來越遠,幾乎變成一個小黑點,心中長舒一口氣。這下是真正的安全了。
雖然此戰全面落敗,東方艦隊全軍覆沒。但是起碼撿了一條命。阿方索開始思索接下來如何善後,如何向國内交代。他想,這件事恐怕自己很難交代,親王也不可能包庇自己,自己還是得想辦法撈回來。
不如先去果阿港,那裏是安全的。再跟迦羅國國王商議一番,看看能否從他那裏弄些船隻和兵馬來,或許能東山再起也未可知。
雖然知道這件事很棘手,自己怕是很難渡過這一關。但是阿方索此刻卻抱着樂觀的态度。他甚至想着,大不了自己便将果阿港的兵馬帶着,借哀迦羅國的兵馬去打下一片地盤自己當國王去。反正南亞地域廣大,往西還有阿拉伯國家的地盤可以攻打。真要是逼急了,自己去當國王去。
想着這些,阿方索爲自己之前的格局小而感到惱火。自己手握重兵,怎麽就沒想到打下一大片地方自己當國王呢?非要在親王下邊聽他的号令麽?真是蠢得很,還好自己現在頓悟了。
阿方索正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戴維在甲闆上的驚呼聲。
“阿方索大人……前面……有船……”
阿方索驚愕探頭,眯着眼向前方海面上觀瞧,果然,七八艘大船就在南邊的海面上。阿方索驚的目瞪口呆,差點掉了下巴。
他此刻才忽然想起,明軍的戰艦隻有四艘在不久前的戰鬥中出現。他們本來是一支十幾艘船的艦隊的。前方的船隻,怕便是剩下的敵船了。
想明白了這件事,阿方索的心瞬間變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