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比一次的棘手,一次比一次的頭痛。
對于南亞大陸的兩座海港,情報其實已經搜集了不少。最近一次詳細的得知敵情,便是從俘獲的穆尼利亞等一幹佛郎機将領口中得到的情報。
爲了得到相對準确的情報,當時的審訊是分開進行的。從被俘的十幾名佛郎機将領口中,分别得到了關于古裏港和果阿港的一些敵軍的兵力和城池的地形的情形。
雖然各人的供述有所不同,但是得到的情報内容其實相差不大。情形便是,在錫蘭島西北海峽對面的古裏港,目前有三十餘艘戰船聚集。東方艦隊和港口駐軍超過萬人。處于全面的戒備狀态。
阿方索是将古裏港和果阿港當做最後的死守據點來防禦的,所以,精銳的戰船和兵馬都在那裏。甚至于連庫倫坡港,實際上阿方索都隻将其作爲消耗大明艦隊的一個棄子,任由穆尼利亞折騰,而并沒有給予更多的增援。
原因很簡單,位于南亞大陸的這兩處港口炮台林立,防守設施很是完備和堅固。特别是古裏港,其外海狹窄的海峽區域,無敵艦隊扼守海峽之間兩座不足五十裏的海島航線,足以讓任何進攻的對手無法突進。
在兩座海港城市的内部的城防也是極爲的完備和堅固。佛郎機人在南亞大陸已經經營了十幾年的時間了,防禦體系早已是方方面面全部都布置的毫無死角。
佛郎機人的東方艦隊的第一場惡戰便是從迦羅帝國手中搶奪了古裏和果阿兩座港口。正是在南亞大陸立足之後,他們才得到了佛郎機國内的貴族和國王的支持,給予更多的船隻,招募了更多的冒險者,對東方諸國進行了進一步的進攻的。
迦羅帝國的這兩座港口,原本就有良好的地形,很堅固的城廓和防守設施。當初阿爾梅達也是靠着海匪蒂莫西的裏應外合才艱難攻下了古裏港。可見即便有着堅船利炮,也要頗費一番功夫的。
佛郎機人占領了古裏港和果阿港之後,自然又是一番經營建設。兩座港口城市原本就地勢險要,再加上堅城和高牆城堡,外加各種炮台箭塔等防禦設施,那絕對是武裝到了牙齒的難啃的骨頭。
而且,那個迦羅帝國顯然和佛郎機人之間的勾連很深,會不會和錫蘭人一樣,他們也出動兵馬和自己作戰,那可說不準。而相較于錫蘭國而言,迦羅帝國的兵馬更多,實力更強大。
面對這樣的敵人,以大明無敵艦隊目前的兵馬數量和艦隊實力,這恐怕是張延齡所遇到的最爲艱難的一戰。
屋漏偏遇連陰雨,正出征之前,朱宸濠在大明作亂,皇上要自己回去平叛。張延齡又不得不分出了最爲精銳的遼遠号鐵甲戰船回國參戰。這讓整體的兵力和戰船數量又少了數百精銳以及失去了遼遠号這艘強悍的護衛艦。難度憑空又拔高了幾分。
所以,在上午召開的軍事會議上,更多的是将領們面對海圖和地形圖的無言的沉默,以及緊皺眉頭的憂郁表情。誰都知道,這場戰事的結果恐怕難以如意。
“國公爺,卑職有個建議。鑒于古裏港佛郎機人的兵馬和防禦極爲集中,雖然它出于錫蘭島海峽之中,是我們必須要占領之地。否則,以此港爲支點,錫蘭島乃至庫倫坡港都将長期處于其随時随地可能存在的威脅之下。但是,卑職還是認爲,我們不該去硬碰硬,而應該先取果阿港。”汪鋐沉思良久後,打破沉默說道。
衆将領看着汪鋐,希望聽到下文。
汪鋐拿起木杆,在會議桌上的地形圖上指點着。那是一塊藍色絨布上,用沙土堆積的立體地圖。
“果阿港位于南側海岸,古裏港位于東側海峽,相較于古裏港,果阿港更容易攻下。因爲果阿港的防守兵力相對較少,據情報可知,大部分爲迦羅帝國的兵馬防守,佛郎機東方艦隊和駐紮兵馬不超過五千人。雖然距離遠一些,但一旦攻下果阿港,我們便有從陸地上進攻古裏港的立腳點。屆時,對方聚集于海峽的大量戰船便失去了作用。我們可憑借騎兵力量從陸地攻擊。我認爲,這比從海峽突進要好一萬倍。”汪鋐沉聲說道。
衆将有的沉吟,有的點頭。汪鋐說的是進攻先後次序的問題。之前張延齡所有的計劃,都是先取古裏港。而古裏港正是敵人兵力集中之地,且海峽地形險要。确實是個硬骨頭。
或許,先攻果阿,比先攻古裏确實明智些。有人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張延齡卻在搖頭。
“我理解汪大人的憂慮,也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攻擊的次序是極爲重要的,特别是在目前的情形下。之前我想過先取果阿港,但是,我很快意識到,那将是一場災難。原因其實很簡單。”張延齡沉聲說道。
汪鋐皺眉道:“國公爺是不是擔心,一旦我們進攻果阿港,便會被古裏港的敵人抄了後路。他們會從我們腹背出現,形成夾擊之勢。”
張延齡點頭道:“不錯。這是一個圈套。古裏港佛郎機人重兵屯守,果阿港佛郎機人卻隻有數千兵力駐守。輕重如此懸殊,那是爲何?若論港口的重要性而言,其實果阿港在戰略位置上更爲重要。因爲那是佛郎機人的後路。一旦果阿港被拿下,通向佛郎機國的航線便被控制。他們的火器彈藥兵馬的增援被切斷,那是極爲嚴重的情形。佛朗機人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這定是一個圈套。他們希望我們去攻果阿,這是他們願意看到的結果。”
汪鋐皺眉點頭道:“我也想到這一點。但卑職認爲,我們大可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果阿。我們可以從外海發動攻擊,讓佛郎機人反應不及。卑職覺得,絕對有機會在他們趕到之前攻下果阿。”
張延齡道:“我也相信我們能做到。但那便涉及第二個問題了。我們的行蹤不可能長時間隐匿。甚至我們的艦隊一出海,佛郎機人便會立刻得到消息。所以,留給我們進攻果阿的時間窗口極短。那我們便無法從容布置兵力,策劃作戰。而隻有強攻果阿,在最短的時間内拿下果阿。然而那麽做的話,所帶來的消耗極大。兵馬的死傷,火炮彈藥的消耗巨大。即便我們拿下了果阿。後續怎麽辦?”
汪鋐額頭上冒出汗珠來,所有将領也都不自在的在椅子上扭動身體。是啊,後續怎麽辦?國公爺隻這一句輕飄飄的話,便讓他們感受到了極大的危險。
後續當佛郎機人大隊兵馬趕到的時候,果阿不但要重新丢掉,而且,無敵艦隊要在那裏覆滅。不足三千人的兵馬,六艘主力戰艦,哪怕隻損失兩成兵馬,損毀一兩艘戰船,那也将無法再同對方的主力艦隊作戰。更何況,在彈藥不足的情形下。
“佛郎機人,在果阿安排大量迦羅帝國的兵馬,其目的,便是爲了消耗我們的兵力和彈藥。利用迦羅帝國的兵馬守城當炮灰,讓我們不得不付出代價。他娘的,我終于明白他們爲什麽這個做了。國公爺說的極是,他們就是希望我們攻果阿,和我們兌子,消耗我們。我真是太蠢了。”汪鋐大聲叫道,臉色通紅。有些憤怒,也有些羞臊。
張延齡擺手道:“汪大人明白了就好,倒也不必自責。我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這一點的。”
陳式一道:“既然如此,我們便直接攻古裏,跟他們硬碰硬。他們在海峽之中窩着,守着這狹窄的海道。我們便花些時間,從錫蘭島北側繞行。打他們北側。國公爺覺得如何?”
張延齡沉吟不語。
有幾名将領大聲道:“對,繞行北側,不過多花幾日時間罷了。跟他們硬幹一場。”
張延齡看向汪鋐,汪鋐緊皺眉頭不說話。似乎覺得不妥,但他現在不太敢輕易發表意見。
倒是坐在第二排的霍世鑒似乎有話要說。
“霍世鑒,你想說什麽?”張延齡問道。
“國公爺,陳将軍,汪大人,諸位将軍。卑職覺得不能硬碰硬。我們的兵力不足以支撐一場正面對決。特别是遼遠号離開之後,我們更不能這麽做。寄希望于以少勝多的僥幸是不明智的。特别是在海峽狹窄的海面上,我們的回旋餘地很小。卑職認爲,強攻不如智取。”霍世鑒道。
陳式一的臉色有些難看。有些沒好氣的道:“霍世鑒,莫以爲立了一次功,便翹起尾巴了。覺得自己了不起。我們打過多少次實力懸殊的戰鬥,這已經是家常便飯。現實就是必須以少勝多,難道你能變出兵馬來?強攻不如智取?你倒是說說怎麽個智取?”
霍世鑒忙道:“陳将軍說的是。卑職多嘴了。卑職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隻是覺得或許有更好的辦法。還請恕罪。”
汪鋐呵呵笑道:“年輕人,紙上談兵是最容易的事情。你可莫要讓自己變成這種人。想好了再說話,否則,還不如閉嘴。”
霍世鑒滿臉通紅,躬身告罪。确實,自己太自以爲是了些。陳式一是自己的上司,對自己提攜器重的很。自己确實有些過分了。
張延齡擺擺手道:“霍世鑒,你坐下吧。也不用自責。下次想好了說話,不可言之無物,浪費衆人的時間。其實陳将軍能說出硬碰硬決戰這樣的話,恰恰是我無敵艦隊需要的勇武無畏之氣。除了他,誰敢說?這便是我們需要的東西。這是我無敵艦隊的戰魂所在。不管是強攻還是智取,最終都需要這種一往無前的勇氣來支撐。這個道理,我希望你們要明白。”
張延齡當然要維護陳式一的地位和尊嚴。霍世鑒太年輕,他需要打擊。或許他心裏确實有些想法,但也不能跳脫。才能固然重要,紀律和規矩更重要。霍世鑒是個人才,隻是也需要錘煉和打磨。
霍世鑒脊背後冒了一層汗。他是聰明人,明白張延齡在說什麽。
“各位,想不想聽聽我的計劃?”張延齡看着衆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