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往執行任務的是霍世鑒田東新率領的一支偵查騎兵小隊。霍世鑒聰明伶俐,行事也很細密,深得張延齡和陳式一器重。所以派他帶人去偵查佛郎機逃兵的蹤迹頗爲适合。
張延齡開始的想法隻是想弄清楚佛郎機人的具體動向。從庫倫坡港逃走的佛郎機人數目不小,足有一千多人。當日隻是确定他們離開了庫倫坡港逃走。但這個消息未曾證實,陳式一帶隊在庫倫坡城内外搜尋了一遍而已,并沒有詳細的查清楚對方的動向。
這樣一股數量不小的敵軍,且是擁有火器的佛郎機正規士兵,那可不能掉以輕心。萬一他們并未走遠,而是貓在某處伺機進攻,很可能會給己方帶來重大損失。
無敵艦隊的兵馬數量其實也不對。不過三千餘人的兵力。船上和軍營裏兩下一分,很可能給對方以可乘之機。雖然張延齡判斷,佛郎機人既然已經如此倉促離開,必是打定主意逃走,沒有膽量再生事。但本着謹慎起見的原則,還是派出了霍世鑒率領騎兵小隊前往确認對方是否是真正的逃走了。
最好是能夠親眼看着他們前往錫蘭島西邊的海岸,看着他們乘船離開錫蘭島,才算是真正的确認他們逃走了。
在和錫蘭人進行談判的當天,霍世鑒便帶着三十名騎兵斥候往西搜尋而去。今日是第四天,本以爲還需要數日才能回來的霍世鑒他們回來了。
“怎地這麽快便回來了?你們沒發現他們的蹤迹?還是他們根本沒有走遠?”
張延齡下意識的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見到陳式一帶着霍世鑒來見自己,脫口便問道。
陳式一笑道:“我說什麽來着,國公爺定要這麽問。霍兄弟,是不是和我說的一模一樣。。”
霍世鑒也笑了起來道:“陳大人果然了解侯爺。”
張延齡皺眉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陳式一這才告訴張延齡原委,原來見到霍世鑒的時候,陳式一也是這麽問的。
原因很簡單,科倫坡港直插島西海岸四百餘裏,來回需要七八日。霍世鑒的任務是找到佛郎機兵馬,跟蹤查明他們的動向。起碼也需要個七八天才會回來禀報結果。這才四天就回來了,顯然是不對勁的。
“霍世鑒,你向國公爺禀報吧。”陳式一道。、
霍世鑒點頭,恭恭敬敬的向張延齡行禮道:“禀報公爺,屬下等人出城兩日便發現了佛郎機人的兵馬,他們當時在距此以西一百五十裏外,正向西行軍。人數約莫三千多人。”
張延齡道:“他們逃走的時間比你出發的時間早一天,你們行了兩天時間,他們走了三天,怎麽隻走了一百五十裏?他們不是有馬匹大車麽?人數也不對啊。克烈說他們隻有一千多人,怎麽多了這麽多?”
霍世鑒點頭道:“公爺有所不知,他們是馬步混合。騎兵隻有兩三百,還有一些驢拉大車,堆着許多東西。人也坐,但是驢車能走多快?人數多是因爲似乎有不少佛郎機國的僑民。他們似乎還擄掠了不少女子跟随。單單士兵的人數,是對得上号的。”
張延齡微微點頭,佛郎機人倒是什麽都不肯落下,僑民帶走倒也罷了,居然還帶走不少錫蘭國的百姓。這樣的隊伍,三天隻行一百五十裏也就情有可原了。
“既然追上了他們,爲何不按照計劃盯着他們的動向。是被他們發現了蹤迹?”張延齡問道。
霍世鑒拍了拍胸脯道:“那怎麽可能?屬下那麽不小心麽?他們壓根沒發現我們。我讓東新帶着二十幾名兄弟跟着他們,屬下是自己回來禀報此事的。”
張延齡沉吟道:“你莫非有什麽想法?想要我派兵去追擊?”
霍世鑒撓頭笑道:“就知道瞞不過國公爺。屬下正是這麽想的。照着他們這樣的速度,我們此刻派騎兵追擊是絕對能追上的。三天時間,絕對能追上他們。絕對能趕在他們逃走之前。屬下算了,他們一日行五十裏,抵達島西海岸最少需要八九日。我們此刻出兵,三天必追上。”
張延齡皺眉看着霍世鑒不說話。霍世鑒被張延齡看得有些手足無措,疑惑的看着陳式一。
陳式一呵呵笑道:“國公爺,卑職認爲霍世鑒說的不假。三天時間,我騎兵可行五百裏,絕對能将他們堵在海邊上。”
張延齡沉聲道:“我不懷疑能追上他們。不過,咱們有無必要在野外和他們正面火拼?這才是個問題。”
陳式一沉吟道:“卑職明白公爺的意思,您是不想節外生枝,站穩了錫蘭島再說。不肯和佛郎機人進行火拼,免得兄弟們受傷戰死,發生減員。朝廷占用了我們的援軍,您覺得需要謹慎些,這些卑職都明白。”
張延齡歎了口氣道:“你明白就好。我不懷疑我們的一千騎兵能擊敗他們,但我們必會也遭受傷亡。莫忘了,佛郎機人是有火器的,我們騎兵突襲,便沒有了火炮優勢,隻能正面對敵。這是我目前不想做的事。我們的兵力不足,無法得到增援的船隻和兵力,隻能靠着現在的三千多兵馬撐下去。後面還有惡戰。我必須要慎重行事。要知道,哪怕我們一路打到了這裏,一旦最後戰敗,所有的一切都會被佛郎機人奪回去。我不得不慎重。”
陳式一點頭道:“卑職明白國公爺的難處,我們隻管作戰便罷,國公爺每天殚精竭慮,操碎了心。既然如此,便遵國公爺之命吧。”
張延齡點點頭,他知道陳式一很失望,但是這件事隻能這麽辦。
霍世鑒在旁忍不住開口道:“國公爺,屬下有話說。”
張延齡皺眉道:“你要說什麽?”
霍世鑒沉聲道:“國公爺,這些佛郎機人一旦渡海逃到古裏港,那便是放虎歸山。不久後我們進攻古裏,還是要和他們作戰。眼下如此大好的機會,能将他們殲滅在錫蘭島,爲何不做?等他們逃走之後,将來還不是要面對他們?屬下認爲,當将他們殲滅于錫蘭島,絕不容他們坦然逃脫。這不僅不會影響大局,反而對大局有利。”
陳式一嗔目喝道:“霍世鑒,你昏頭了麽?更國公爺如此說話?你難道比國公爺考慮的周詳?”
霍世鑒躬身躬手道:“屬下不敢。屬下隻是不甘心讓他們全而退。”
陳式一喝道:“還不住口?國公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你是瘋了麽?”
霍世鑒沉聲道:“屬下明白國公爺的擔心,但是屬下就是覺得不甘心。屬下認爲,哪怕付出些代價,也比放走他們爲好。佛郎機人搜刮了大量财物,在我們眼皮底下就這麽逃了,豈非太便宜他們了。屬下還是認爲,殲滅他們,利大于弊。”
陳式一火冒三丈,擡腳踹翻霍世鑒,揚手便要打耳光。口中大罵道:“臭小子,我們跟随國公爺多年,也沒人敢這麽放肆。你怕是瘋了。居然質疑起國公爺的決定來了。真是昏了頭了。找打!”
“陳兄弟,住手吧。”張延齡開口制止了陳式一。
陳式一拱手道:“國公爺,卑職沒教好他,這狗東西大放厥詞,目無尊卑,卑職回頭必嚴懲他。國公爺莫要惱怒。”
張延齡擺擺手道:“陳兄弟,在我面前就别玩這些花樣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在作戲?我知道你也是想要追擊殲滅這幫佛郎機兵馬的。否則你也不會帶他來見我了。”
陳式一面紅耳赤,沒想到這花招居然被張延齡一眼識破。陳式一和霍世鑒是商量好了的,演一出戲碼,通過霍世鑒之口表達想要出兵追擊佛郎機人的想法。一捧一搭,讓張延齡同意追敵。
因爲陳式一是知道張延齡的想法的。從一開始,張延齡便沒想着和佛郎機人火拼。佛郎機人逃了,那便避免了巷戰,也避免了火拼。這正合張延齡的計劃。但陳式一等人其實是想要将佛郎機人殲滅的。所以便玩了個小手段。
“國公爺,這個……主意是我出的,不關霍世鑒的事。您要生氣,便罰我便是。”陳式一紅着臉道。
霍世鑒跪下磕頭道:“不關陳大人的事,是屬下的錯。屬下……”
張延齡沉聲喝道:“住口。”
霍世鑒身子一顫,連忙閉嘴。
“我知道,你們其實都覺的我近來用兵頗爲猶豫,讓你們覺得不夠果決。沒有了當年的銳氣。陳式一,是不是?你們私下裏是不是這麽議論我的?”張延齡道。
陳式一吓了一跳,這确實是衆将私底下閑聊的話,沒想到國公爺居然全部知情。定是汪鋐那厮告密的,就他不說話,說什麽跟着國公爺時間不長,不太了解。便是不肯留話柄。
“卑職該死,卑職不該背後嚼舌根。但卑職絕無惡意。”陳式一道。
張延齡擺手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惡意。哎,你們還是不明白我的處境和想法。等你們處在我的位置上,了解我的想法,你們應該便不會這麽看我了。我确實謹慎了許多,因爲我不想功虧一篑,不願爲了小利而冒險,壞了全盤好局。給了你們這樣的看法。”
陳式一道:“卑職該死,卑職認罰。”
張延齡搖頭道:“或許你們說的是對的,或許我過于謹慎了。霍世鑒說的也不無道理,放走了這幫佛郎機人,便是放虎歸山。将來不免還是要遭遇他們。何不趁現在?”
霍世鑒感覺到情況的嚴重性,也不再堅持了,忙道:“屬下胡說八道,國公爺息怒。”
張延齡擺手道:“霍世鑒,如果給你三百騎兵,你能将佛郎機一千多人殲滅麽?”
霍世鑒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張延齡,不明白張延齡是何意。
“問你話呢?你做不到?那便明說。也不丢人。”張延齡道。
霍世鑒猛然醒悟過來,國公爺這是要自己去領軍殲敵。立刻大聲叫道:“我能做到,我一定做到。三百兵馬,足夠了。”
陳式一愕然道:“公爺,您這是……”
張延齡道:“我隻能派三百兄弟去追敵,即便失敗,大局尚有可爲,實力折損不大。霍世鑒,這件事既然是你提出來的,這次作戰便由你去實行。你說你能做到,那麽你寫下軍令狀。若是失敗,軍法處置。若是不敢立軍令狀,此事就此作罷,再不許提。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
霍世鑒毫不猶豫的大聲叫道:“屬下願立軍令狀,如若不能殲敵,便提頭來見。”
張延齡沉聲道:“好,軍令如山,不得反悔。霍世鑒,聽令。即刻率三百騎兵,追擊佛郎機兵馬,務必全殲敵軍,不得有誤。否則,依軍令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