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穿着蓑衣鬥笠站在星辰号的甲闆上,他眯着眼透過雨幕看向面前這座古老的海港城市。籠罩在風雨中的這座城池顯得莊嚴而古樸,氣魄甚爲宏大。
從大明出發之前,張延齡研讀了諸多資料筆記。對于海貿重要節點的港口都做了一番了解。
從南宋宗室官員趙汝适的《諸蕃志》,到元朝民間航海家,曾經抵達過澳大利亞的汪大淵著作的《島夷志略》,再到三寶太監下西洋之後編纂的《鄭和航海圖》等十多本關于海外航海和番國地理的書籍,張延齡全部都鑽研了一番。正是爲了心中有底,知曉海外番國的情形和海上航道航路以及重要的港口節點。
幾乎每一本相關書籍之中,都避不開錫蘭島南端的科倫坡港。也許記載的名字有所區别,但是具體所指便是這座海港。書上都認爲這是馬六甲海峽之後的唯一重要中轉港口,是西域和印度大陸香料貿易的集散之處。
畢竟,過了馬六甲海峽之後,穿行漫漫印度洋,橫跨數千裏大洋之後,這裏是第一站。無論是貨物的集散還是補給休息修理,無疑都隻能在這裏。下一處可以停靠的港口又在七八百裏之外的印度大陸南端和西南,這對經曆了漫長航行跨國大洋的船隻來說顯得過于遙遠。
張延齡自己雖然對于科倫坡港并不熟悉,畢竟在後世這不過是一個印度洋小島國的一座普通港口而已。但是起碼也知道科倫坡曆史悠久。據說兩千年前,這裏便是貿易和人口的聚居之地。兩千年,足見此處曆史的悠久和漫長。
此刻,站在甲闆上看着雨中的科倫坡港,看着層層疊疊的房舍,有的高大精美,有的低矮普通,有的金碧輝煌。從海灣的角度看上去,是一種仰視的角度。越發讓這座海港城市呈現一種恢弘龐大的氣勢和壓迫感。也越發體會到這座港口城池的龐大規模。
粗略估算一下科倫坡城的大小,東西寬度起碼有十五裏長,南北的寬度未知,但顯然也不會短。如此估算,作爲錫蘭國的都城,這裏常住的人口起碼也得在二十萬以上。這在大明朝或許不算什麽,但是在南洋之地,這種規模的港口城池便算是超大型的城池了。
這裏有天然的深水港灣,可以說基本呈現原始狀态的碼頭情形,并沒有做拓寬和挖掘。即便如此,依舊擁有寬度達五六裏的深水碼頭,便于各種大型海船停靠。
港口碼頭上方,數條寬闊平直的道路從碼頭上方往城中延伸,穿過岸邊的高崖一直通向城市中心,連通此城各處街道。
可以看出,整座城池的格局其實就是地勢平緩的海邊平地,微微有一些起伏。道路通向的城市的地勢略高,但也并非是如滿剌加港口那般是斜向上的傾斜山地。
這裏的海邊原本是一片山崖的。因爲這裏是深水良港,所以當地人便将這一片山崖開鑿出道路,延伸到海邊成爲了一片碼頭。而城池的位置則是在崖頂的平行位置,所以地勢稍高。海灣兩側的地形便是明證,兩側的炮台架設在高達兩三丈的山崖上,那應該就是科倫坡港碼頭原始的地形特征。
面對這座風雨之中雄踞于前的古老的城池,張延齡的心裏生出一些敬畏之感。但是這一點也沒有動搖他此刻要征服它的念頭。他來到這裏,便是要征服這座城池的。
“禀報國公爺,街道中發現大批兵馬集結。方向正北,距離約莫四裏左右。”
“報!西側街道發現大批佛郎機火槍手。他們正在街道上搭建工事。人數不詳,約莫數百。”
“東北方向發現大批步兵,正沿街道往碼頭而來。确定是兵馬,手中拿着兵刃。數量上千。”
“……”
在主桅頂端瞭望的偵查士兵禀報敵情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将自己綁在桅杆上,忍受着風雨的打擊,用千裏鏡掃視着整個城池。獲取着城池中街道上可以目測的一切信息。
主桅高五丈,上面正是超出岸邊碼頭的制高點,是觀察的好地方。當然,他們看到的隻是一小部分,畢竟大量的建築會遮擋街道,他們并不能觀察到敵軍全部的調動情況。
但這些情報其實已經很能夠說明情況。敵人并沒有因爲港口中的戰船被摧毀而屈服。他們正在集結兵力,準備和自己進行巷戰。
張延齡并不想和他們巷戰。上次攻打滿剌加港的巷戰死傷了不少兄弟。沖擊西區長橋的時候,差點連陳式一都丢了性命。雖然張延齡對自己的手下的能力有信心,但是張延齡不希望有太多的死傷。
在這樣龐大的城池裏,繁雜的街道上,跟數量龐大的敵人進行巷戰,那恐怕是一場噩夢。或許這不可避免,但起碼目前還沒到要跟他們肉搏的時候。張延齡要用雷霆手段震懾這裏的敵人,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敵人的強大。
“傳令!艦隊向碼頭方向推進一裏,一字平行布陣,抛錨停泊之後,準備炮火轟城。”張延齡厲聲下令。
鐵甲戰船依令迅速行動,艦隊推進裏許,在距離岸邊僅七百餘步抛錨固定。
與此同時,各船船首重炮開始進行檢查裝彈,五門龍吟炮開始推上甲闆進行固定架設。船艙中的數量巨大的虎嘯炮也再次裝彈調整角度準備發射。
很明顯,這又是一次規模龐大的無差别的轟炸。所有的将士都很喜歡這麽幹。摧毀的快樂往往大于建設的快樂。炮火覆蓋一切的時候,那種碾壓對手的快感令人癡迷。無敵艦隊上下已經對此有些上瘾。
張延齡舉着千裏鏡往岸上觀瞧,他在估算城中那座金碧輝煌的尖頂宮殿和岸邊的距離。看起來似乎有四五裏之遙,應該在龍吟炮的打擊距離。龍吟炮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
頭頂上一暗,鬥笠上的雨點敲打之聲消失了,張延齡轉頭一看,卻是凱瑟琳舉着一把油紙傘墊着腳給自己擋雨。她肩頭倒是濕了一片。
“你怎麽來了?會船艙呆着吧,外邊危險的很。”張延齡微笑道。
凱瑟琳看着面前的城池,輕聲問道:“公爵大人,你是要……轟炸整座城市麽?”
張延齡點頭道:“正是。”
凱瑟琳皺眉道:“可是城裏住着許多無辜平民啊。公爵大人打算連他們也炸死麽?”
張延齡冷聲道:“我會給他們時間撤離的。不過我并不能保證他們都不會死。”
凱瑟琳道:“公爵大人,平民是無辜的。能不能……”
張延齡沉聲喝道:“凱瑟琳,這是戰争,我無法保證每個無辜之人都可以活下來。我所要考慮的,便是戰争的勝利,和我的部下的安危。我知道這很殘酷,但我隻能如此。你回船艙去,這種事,你還是不要管的好。”
凱瑟琳皺眉呆立。她并不怪張延齡的态度生硬。她心裏明白站在張延齡的立場上,這一切無可厚非。或許公爵大人在有些事上是冷酷無情。但是,他如果不是如此的話,又怎能有今日的成就,或許早就失敗了吧。
似乎但除了慨歎戰争的殘酷之外,她沒有任何勸解的理由。
“公爵大人,莫怪我多嘴。我覺得您最好不要傷害他們。雖然戰争是殘酷的,死人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的目的不是殺人,是控制這座港口不是麽?作爲将來的貿易樞紐,你是要獲得這裏的百姓的支持的。殺的人越多,以後你便越難控制人心。是不是?”凱瑟琳輕聲勸說道。
張延齡皺眉想了想,忽然笑道:“凱瑟琳,你說的有道理。多謝你的提醒。雖然我并不在乎他們的反抗,因爲我有絕對的能力控制局面,但是你說的這些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我答應你,盡量減少平民的傷亡便是。”
凱瑟琳大喜點頭道:“多謝公爵大人,那可太好啦。我替平民百姓謝謝你。”
張延齡大笑起來道:“你替他們謝我?隻是不知他們是否領情。我隻希望你的好意不至于被辜負。我怕你會失望的。不是對我失望,而是對這裏的百姓失望。”
凱瑟琳疑惑的看着張延齡,不明白他此言何意。正要詢問,卻見陳式一大步走來,高聲禀報。
“禀報國公爺,各船各炮準備完畢。請國公爺示下。”
張延齡沉聲道:“命各船重炮瞄準轟擊街道上聚集敵軍和修建的工事,龍吟炮的目标是那座宮殿,那應該是錫蘭人的王宮。”
陳式一拱手道:“遵命!那虎嘯炮呢?無差别轟擊街市麽?”
張延齡擺擺手道:“暫不開火,給平民逃出的機會。除非……他們自己犯渾。先看一看吧。”
陳式一愣了愣,點頭道:“好吧,那我讓虎嘯炮先待命。”
張延齡點點頭道:“這是漫長的炮擊,讓兄弟們悠着點。輪番轟炸,輪流休整。目前我們在海上,他們沒有戰船,對我們造不成威脅。讓兄弟們不要着急。我們已經占據了絕對的主動。明白麽?”
陳式一躬身道:“卑職明白。”
陳式一大步離開開始傳達命令,張延齡轉頭看着凱瑟琳笑道:“你滿意了?”
凱瑟琳嫣然一笑道:“多謝公爵大人。”
張延齡挽起她的手道:“回艙歇息吧,昨晚到現在一夜未眠。我也困了。好好睡一覺。”
凱瑟琳笑道:“馬上要打炮了,如何睡得着?”
張延齡道:“炮聲就是催眠曲,若是這點做不到的話,還如何行軍作戰?軍中将士必備的技能之一就是,該睡便睡,天塌下來也不管。該醒時三天三夜不合眼也要撐住。”
凱瑟琳笑了起來,正要說話,便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将凱瑟琳的話炸回肚子裏。
重炮和龍吟炮的對岸打擊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