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滅彭亨國以威服諸國之後,張延齡等回師滿剌加港,便進入了一段時間閑極無聊的無所事事的狀态之中。
倒也并非是無事,隻是這些事對張延齡而言算不得正事。比如出席滿剌加國王在西山上重新立碑的儀式,參與大大小小會議,出席各種活動。以及受邀前往海峽對面蘇門答臘島上的小國,和那些小國王公們宴飲遊玩等等。
離譜的是,這些南洋小國爲了拍張延齡的馬屁,爲張延齡在國中立廟造祠塑像,還請張延齡自己去揭幕題詞,這着實是件頗爲尴尬的事情。
張延齡可不想搞得這麽離譜,固然在這些人之中要有威望,但是上升到這樣的地步,張延齡還是并不希望看到的。這可是當初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之後所獲得的待遇。當年鄭和下西洋之後,南洋各地爲其塑像立碑,造廟立祠,對他很是尊崇無比。
作爲大明七下南洋,開辟新局面的第一人,這些榮耀和尊敬放在鄭和身上固然是理所當然。但是張延齡自認自己還不配和鄭和相提并論。起碼目前是不配的。
而且,鄭和下西洋是弘揚大明皇恩天威,散布恩德而來。而這些南洋小國目前對自己怕不是真心的尊崇,而是心懷畏懼才這麽做的。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捧殺行爲,得警惕這種行爲,切忌昏了頭。
更爲離譜的是,這幫南洋國主送了一大堆金銀珠寶不說,還送來了許多美貌的少女來侍奉大明國公爺。雖然說,看着那些皮膚黝黑瘦骨嶙峋的少女們,張延齡着實有些不敢恭維她們的美色,甚至有些懷疑這些國主們都在惡作劇。但是看着本地土著官員們的發亮的目光,吞咽的喉頭,張延齡明白了,這是審美上的差異。這些少女确實是他們以爲的真正意義上的絕世美人兒。
張延齡當然不能要這些少女在身邊,雖然這些少女個頂個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子,且都是處子之身。但張延齡顯然不是那種饑不擇食之人。少女們全部送回去,金銀财寶倒是收下了。張延齡對此的解釋是,金錢美女必須取一樣,否則辜負了對方的美意,不利于團結。女人無福消受,金銀财寶倒是可以收下來的。張延齡現在缺的正是錢,他的所有身家積蓄可都投入在開辟商道這件事上了。雖不刻意搜刮,但是送上門來的,自然卻之不恭。
對于張延齡拒絕各國贈送美貌少女的行爲,讓張延齡在本地風評甚高的同時,卻也帶來了一些流言蜚語。有人懷疑張延齡是個太監。畢竟大明朝有太監出海的傳統。當年鄭和也是個太監,這位護國公沒準也是個太監。這個結果倒是張延齡沒想到的。
有這種傳聞其實也不能怪别人,大明男子弱冠便蓄須,但是張延齡嫌棄留胡子影響顔值,所以特制了小刀刮胡子,每天嘴巴上下幹幹淨淨的一根毛也沒有,除了他身邊的人知道,那是國公爺特殊的習慣之外,外人自然會生出狐疑來。大明朝的人自然知道國公爺不是太監,否則怎會娶那麽多妻妾,還生了兒子。但是南洋土著們知道什麽?張延齡得知這種傳言後,倒是驚愕苦笑,心中頗爲惱火。
這些事其實都是一些插曲,張延齡倒也并不在意這些瑣事。他現在心裏是在數着日子,等待回國的張隐能夠早一天趕來這裏。船隊回國已經近兩個月了,按理說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張延齡希望張隐能夠率領新造的鐵甲船抵達,這樣,就等着安裝鐵甲的幾艘戰船也有了修繕的材料。艦隊的實力也會增強,彈藥的補充和兵力的補充也将完成。那麽便可以謀劃對錫蘭和迦羅帝國海港的佛郎機艦隊的攻擊了。
張延齡也期待着張隐帶回家信,知道家中妻妾孩兒的消息。在這異國之地,特别是近來閑暇之時,張延齡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她們。心中對她們的思念也一天比一天的強烈。如能得到她們的消息和信件,也足以稍慰刻骨相思。
另外讓張延齡挂心的便是海倫娜父女回國的事情。這一去也已經近兩個月的時間,當真是大海茫茫,杳無音訊。張延齡的心裏頗有些擔心,不知結果如何。自己也沒辦法幫忙,隻能幹等着消息。
張延齡其實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時間過去了這麽長的時間,如果阿爾梅達和海倫娜父女事情成功的話,那麽古裏港和錫蘭港的敵軍不可能沒有動靜。如果威廉親王倒台的話,阿方索定是要跟着倒黴的。那麽佛郎機東方艦隊必有些異動。
可是現在一切平靜,這反而說明,阿爾梅達和海倫娜父女回國之後的事情也許并不順利。如果事情已經失敗的話,那麽海倫娜父女大概率是已經遇難了。這個結果,張延齡自然是難以接受,可是卻又知道這是極有可能的結局。
這天晚上,月色皎潔。張延齡輾轉難眠,起身在出門在院子裏漫步。不知不覺走到了總督府大宅左近,看到了總督府二樓一間屋子裏的燈光還亮着。
張延齡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凱瑟琳見面了,也不知道她如何。
凱瑟琳這段時間安安靜靜的留在張延齡身邊做事。張延齡是請她當通譯的職位,但現在滿剌加港口已經沒有一個佛郎機人,自然無需什麽通譯。張延齡攻打小國,出席各種場合,日程很是繁忙。自然不可能帶着凱瑟琳出席這些場合。每日忙碌之際,幾乎都忘了凱瑟琳的存在了。
今日看到二樓的燈光,才想起來凱瑟琳還在這裏。自己似乎有些太冷落她了。其實在張延齡心裏,對凱瑟琳已經沒有了之前的一些排斥的心理。自從凱瑟琳主動續寫他父親的筆記,幫助海倫娜父女的事情之後,張延齡便對她頗爲欽佩,覺得她還是個識大局知大體的女子。
張延齡本想轉身走開,但是還是鬼使神差的進了門。穿過幽暗的大廳,從樓梯上進了二樓。緩步來到亮着燈光的那間屋門前。猶豫着要不要敲門的時候,卻聽到裏邊傳來凱瑟琳輕輕的說話聲。
“我們原不一樣,尊貴的人兒呀,
原不一樣是我們的職司和前程。
你我頭上的天使,迎面飛來,
翅膀碰上了翅膀,彼此瞪着
驚愕的眼睛。你想,你是華宮裏,
後妃的上賓,千百雙殷勤的明眸
(哪怕挂滿了淚珠,也不能教我的眼
有這份光彩)請求你擔任領唱。
那你幹什麽從那燈光輝映的紗窗裏
望向我?——我,一個凄涼、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着柏樹,吟歎在
茫茫的黑暗裏。聖油搽在你頭上——
可憐我,頭上承受着涼透的夜露。
隻有死,才能把這樣的一對扯個平。”
張延齡一開始還以爲是凱瑟琳在自言自語的說話。但聽着這一段低低的哀婉的淺吟,張延齡在意識到,她似乎是在吟誦詩句。
“那你幹什麽從那燈光輝映的紗窗裏
望向我?——我,一個凄涼、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着柏樹,吟歎在
茫茫的黑暗裏。”
這樣的句子,哀婉憂傷,甚爲優美。而且凱瑟琳是用大明的言語吟誦出來的,倒是給人一種别樣的感受。
難道這是凱瑟琳自己寫的詩?張延齡這樣想着,伸手推開了房門。
燭台之下,凱瑟琳披散着金發,身上的長裙皺皺巴巴的,赤着腳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書桌上擺着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紙張。鵝毛筆插在墨水裏,桌面上滴着淋漓的墨汁。
凱瑟琳一手端着一杯銀色的酒盞,一手舉着一張紙,紙上一行行的寫着字。
感覺到門開了之後,凱瑟琳驚訝的轉頭看過來,發現是張延齡站在門口的時候,她瞪大眼睛啊了一聲,手一抖,杯中紅酒灑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