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樣的地形其實并非居住的好地方,畢竟需要爬坡上下。即便街道寬闊,聚居于此的佛郎機殖民者也都有馬匹車輛代步,但還是有些麻煩。
但是,這樣地形卻是一旦發生亂局之後最好的防禦地形。每一條沿着山坡建造的街道和房舍,都是一處居高臨下的工事堡壘。層層防守,居高臨下的打擊之下,那将是對手的噩夢。
大明騎兵眼下便面臨着這樣的局面。他們雖然占據了中橋橋頭方圓數裏之地。但是目前爲止他們所處的位置其實是西區最低的位置。佛郎機兵馬迅速撤離河岸,将此處讓出來,固然是因爲河岸被突破的緣故,但同時也是爲了占據更好的地形作戰。
若是地勢平坦開闊些,大明騎兵将會發揮他們的優勢,沖破他們的防線。但是迂回而上的街道,高低落差的地形,顯然是不利于騎兵沖鋒的。那樣做的話,傷亡會很大。張延齡顯然不肯這樣。
兵馬過河穩住陣型之後,張延齡迅速的召集主要将領商議進攻的策略。張延齡毫不猶豫的否決了騎兵沖鋒的建議,制定了迂回包抄,正面循序突進的作戰策略。
張延齡對西區的地形現在可太熟了。他知道,整個西區有一個最大的軟肋位置,那便是位于東南側的那條通向軍港的大道。那條道路通向軍港,佛郎機國人員物資出入海港和西區都是從港口。那是佛郎機人專屬的出海通道。
但正是這條道路,破壞了整個西區的防禦格局。爲了車馬物資出入便利,那條道路選擇了最爲平坦的地勢修建,從而能夠便于大量軍事物資和人員車馬通行。所以,它從軍港延伸出來,直通的便是西區地勢最低的那條街道,然後聯通所有的街道。
張延齡要迂回占領的便是那條通向海港的道路。一旦占領那條大道,便等于扼住了敵人的咽喉。既可防止軍港兵馬的增援,又可将西區的佛郎機人的退路切斷。
張延齡清楚的知道,眼下自己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西區這約莫三四千的敵人。軍港之中還有大量的敵軍,他們此刻雖然被汪鋐糾纏在海上,但是汪鋐絕對撐不了多久,他隻有三艘鐵甲戰船,一旦受損嚴重,便隻能撤退。沒有了海上的牽制,敵方水軍必會靠港上岸參戰。那樣的局面是張延齡絕對不願意看到。那将是毀滅性的。
所以,控制住那條通向海港的大道的意義,堪稱幹系戰事的成敗。扼守住道口,切斷軍港和城區的聯系,這是重中之重。
至于正面的戰鬥,辦法多得是。一條街道一條街道的推進上去,打攻堅戰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張延齡有信心拿下他們。
“陳兄弟,給你五百兵馬,沿着河岸往南掃蕩。兩裏之外的這個位置,便是通向西側海港的道路。你必須拿下這裏,并且扼守于此。不放一個佛郎機人從這裏通過,這是我給你的死命令。這幹系此戰的成敗。”張延齡迅速下達命令。
旁人他不放心,唯有陳式一他是絕對放心的。張延齡知道,陳式一會不折不扣的完成這個任務,會像根釘子一樣釘在這裏。
陳式一沉聲喝道:“卑職遵命。”
張隐卻道:“護國公,還是我去吧。陳将軍身上有傷。”
張延齡驚愕道:“陳兄弟受傷了麽?傷在哪裏?嚴重麽?”
陳式一瞪着張隐道:“就你話多。公爺,莫聽他胡說,我的傷不礙事。适才過橋的時候手臂上中了兩槍罷了。流了些血,不礙事的。回頭把彈子挖出來,上些藥便好了。”
張延齡皺眉抓着他的手臂,掀開袖子,隻見他左臂上黑乎乎一片,裹着的紗布都被血染得黑乎乎的。傷勢顯然不輕。
“張隐,你帶五百兄弟去,帶足金瓜雷和彈藥,做好死守準備。正面交給我。”張延齡沉聲道。
張隐沉聲應諾,迅速傳令組織人手。
張延齡又一連串的下達命令,讓幾名将領接應對岸火炮過河,做好正面進攻的準備。衆将紛紛應諾,
“不是,國公爺,那我呢?”陳式一叫道。
張延齡道:“你去将傷口處理一下。佛郎機人的火繩槍用的是鉛彈,這玩意在肉裏不是什麽好事。必須盡快挖出來,上藥包紮。去找軍醫,包紮處置完畢之後再來找我。在此之前,不許參與戰鬥。”
陳式一叫道:“國公爺,這麽點小傷算得了什麽?我陳式一還在乎這樣的皮肉傷?沒傷筋沒動骨的,不用治療。正打仗呢。”
張延齡沉聲道:“陳兄弟,你聽着。當真要是需要提着腦袋拼命,你想不幹也不成。你若怯戰逃跑,我第一個宰了你。當真你要戰死沙場,我也不會惋惜,因爲這是我們都要面對的事情。但若是因爲傷勢疏忽而而丢了性命,豈非死的不明不白,糊裏糊塗。你的傷勢其實不輕,流血太多,必須盡快處置。快去包紮處置好了再來。我身邊沒有你可不成。”
陳式一聞言不再堅持,沉聲應諾,退了下去。
張延齡不用說什麽煽情的話,甚至話說的有些絕情。簡單幾句話便讓陳式一感受到自己的在他心目中的重要,他除了感激之外,還有什麽好說的。
張隐率五百兵馬沿着河堤往南進攻,鳥铳和火繩槍的轟鳴聲很快響徹四周。那是已經很快交上手了。在那條路口位置,顯然是佛郎機人重兵把守的地方。戰鬥必将慘烈。
張延齡無暇去管那邊的戰事,他要進行的是眼前的推進。和不久前的喧鬧相比,此刻前方的街道卻冷冷清清,安靜的出奇。街道斜斜向上,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黑乎乎的無比安靜。
但是張延齡知道,撤退到上方的佛郎機人都蟄伏在黑暗之中,等待大明兵馬的進攻。一旦己方莽撞沖鋒,頓時便會遭到狂風暴雨般的打擊。他們就在等自己的兵馬沖鋒。
張延齡略加思索,命人拉來幾匹戰馬,低聲吩咐一番。不久後,大明兵馬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随即馬蹄聲響,幾匹戰馬狂奔而出,沖過街道。
但見街道兩側,火繩槍瞬間砰砰如爆豆一般的作響,弓弩密集如雨,盡數傾瀉在飛馳的馬匹身上。戰馬嘶鳴着倒下,幾匹馬兒沒有一個活下來,瞬間成了馬蜂窩。
但于此同時,鳥铳的轟鳴聲接連不斷的響起。長筒鳥铳噴出的火舌此起彼消。街道兩側的屋頂上,樹叢裏發出凄厲的慘叫聲。數十名佛郎機士兵被鋼珠彈擊中,鬼哭狼嚎的倒在血泊之中。
張延齡站在下方大笑,得意不已。
這不過是個小花招罷了。馬兒是送死的,對方一開火便暴露了位置,鳥铳手們利用射程的優勢可以遠距離狙殺他們。要知道,在火器的射程方面,大明士兵手中的鳥铳可是比火繩槍的射程要遠的多的。而且安排的又是幾十名神槍手,佛郎機士兵開火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除非他們蔭蔽的一點都不露,但凡有身體部位露在外邊,便有被擊中的危險。
六十名鳥铳狙擊手就在對方開火暴露自己的這一瞬間,擊中了四十多名佛郎機士兵。而且大多都是火槍手,因爲佛郎機的弓弩手反而不會因爲射擊弩箭而暴露位置。
第二批戰馬沖過去之後,還沒摸清楚狀況的佛郎機士兵依舊開火。于是乎在鳥铳的轟鳴聲中,再一次被射殺三十多人。這一下,他們終于明白了過來。但是已經晚了。
前方兩百步内埋伏的一百多名佛郎機士兵死傷大半,根本沒有阻擊的能力了。在張延齡率領大批兵馬沖過街道的時候,他們早已快速往後方逃跑撤離了。
隻不過,這種辦法太耗費馬兒,張延齡很快摒棄了這種戰法。改爲了用照明彈打上天空進行狙擊的做法。這下可輕松多了。照明彈照在空中,爬在坡地上和房頂上的佛郎機士兵隻要被發現,便被遠距離狙殺。而對方除了調集火炮對着街口轟炸之外,沒有任何的反制之法。火器射程的劣勢讓他們根本無計可施。
每占領一段街道,大明士兵們便搜索清空街道和房舍。以防有埋伏的敵人。這種巷戰作戰,最怕的便是被敵人伏擊,所以占領街區之後必須要确定安全,以防萬一。
雖然這種戰法推進的很慢,半個時辰也隻能推進幾百步去。而且佛郎機人學的精明了,照明彈打上天空的時候,他們的人全部縮在暗影中一動不動。被發現的越來越少。逼得張延齡不得不又用了幾次馬匹馱着假人的把戲才幹掉他們。
但總體而言,張延齡對這種戰法很是滿意。他不在乎慢一些,隻要能少死人,一路沿着街道山坡平推上去,那便是勝利。最終這幫家夥會走投無路。
況且,不久後當河對岸的二十幾門虎嘯炮被運抵之後,事情便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作戰的程序改爲,先用炮對着前方房舍和樹叢轟炸一輪,然後再用照明彈和狙擊手的配合射殺一輪。最後派小隊摸到左近用手雷炸一輪。然後大部隊便可以繼續挺進數百步的街區,循環往複進行下一輪的巷戰。
戰鬥進行到二更時分,大明騎兵已經占領了兩條長街,佛郎機人的教堂酒吧全被炸毀。佛郎機兵馬不得不收縮到最上方的那條街道。再往上便是上山的山道了。
而到了這時候,指揮作戰的阿方索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才意識到自己戰術的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