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等人都覺得頭頂上巨石已經撐不住了,簌簌往下落塵土,整個崖壁都有一種随時要轟然倒塌的感覺。
突然間,張延齡在隆隆的炮聲之中,聽到了異樣。那是不一樣的炮聲的轟鳴聲,雖然似乎相隔很遠,但是張延齡卻聽出來了,那是鐵甲戰艦上的艦首主炮的轟鳴。主炮的轟鳴聲高亢而響亮,那是不同于其他火炮的聲音的。主炮轟鳴,就像獅王的怒吼,可以壓制住其他的炮火之聲。
張延齡擡起頭來,驚喜的大聲叫道:“來了!”
海倫娜擡起頭來看着張延齡大聲道:“什麽來了?”
張延齡道:“你們聽,那是我鐵甲戰艦的巨炮的轟鳴聲,據此當有五六裏之遙,但是這炮聲我卻聽出來了。不出意外的話,這裏的炮擊要停了,因爲他們要去迎敵了。”
海倫娜和凱瑟琳聞言仔細的傾聽。可是滿耳都是嗡嗡的轟鳴聲,哪裏分辨得出來?但見張延齡喜上眉梢的樣子,心中卻也抱着希望。希望他不是信口胡言。
但是,事實證明了張延齡的話,突然之間,頭頂山崖上的轟炸便停了下來。本來是密集的接連不斷的爆炸聲,現在突然停歇之後,耳朵裏卻依舊嗡嗡作響,一下子有些不習慣。
凱瑟琳訝異道:“果然停了,難道說……”
海倫娜道:“你聽,東邊,遠遠的,好像是有炮火轟鳴。好像公爵大人說的是對的。”
張延齡哈哈大笑,伸手抹了一把頭臉上的塵土道:“我還能聽錯了不成?你們在這裏别動,我爬上去瞧一眼。希望不是我耳朵被震壞了,産生的錯覺。”
海倫娜道:“小心啊,山坡上還有火槍手。”
張延齡點頭,小心翼翼的爬上山壁上方,但見之前藏身的山壁上遍地碎石,像是被人拿着大錘将那些嶙峋的山石全部砸碎了一般。草木荊棘就更不要說了,全部被轟碎成片片。整個崖壁前端方圓三四十步的區域變成了一片光秃秃的碎石場。
周圍尚有煙塵在彌漫着,否則張延齡根本不敢多待,因爲這裏現在已經毫無遮蔽之物。人站在這個地方,就是山坡上火槍手的活靶子。
張延齡隻探頭朝着海面瞄了幾眼,便立刻爬了下來。但那幾眼便已經足夠了。在薄薄的煙塵之間,張延齡看到了佛郎機戰船正朝着遠離海岸的海峽中間航去。他還看到了停泊在軍港中的其餘戰船正在離開軍港往海面上而去。
汪鋐他們到了!敵人發現了他們的蹤迹,所以他們不得不放棄轟擊,出海迎戰。
張延齡心中狂喜,雖然沒有見到自己的戰船,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兵馬。但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讓張延齡激動不已。
“怎麽樣?是真的麽?”海倫娜問道。
張延齡笑道:“是我的人來了。戰船都去迎戰了,我們暫時安全了。”
海倫娜大喜,一把抱住張延齡跳了起來。
張延齡忙道:“小心,這麽狹窄的地方,掉下去可要見上帝。”
海倫娜道:“這麽兇險的情形我們都沒死,上帝怎麽會要我們。真是太好了。”
海倫娜一邊說,一邊蹲下身子對眯着眼靠在岩壁上的阿爾梅達道:“父親,您聽到了麽?我們得救了。”
阿爾梅達一動不動,隻微微點了點頭。
凱瑟琳在旁也歡喜不已。張延齡伸手也抱了抱她的肩膀,表示慶賀。
“咱們現在怎麽辦?你們有多少戰船來了?能打赢麽?”海倫娜問道。
張延齡道:“據我所知,我們來了三艘鐵甲船。上一次戰鬥,我們有幾艘船受到了損傷,還未修理好。”
“三艘?”海倫娜的笑容僵住了。她知道,滿剌加軍港之中還有三十餘艘戰船,張延齡的船隻有三艘,如何能赢?似乎是白高興了一場。
“不用擔心,船雖然隻有三艘,但是我的人馬可不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天黑之前,我的兩千騎兵便要發動進攻了。可惜我不能參戰,隻能躲在這裏等他們攻來。”張延齡道。
“什麽意思?你是說,你的兵馬會從陸地上攻過來?他們其實跟在我們來到路上?準備進攻滿剌加?”海倫娜道。
張延齡笑道:“說起來,還是受你啓發呢。那天你騎馬去龍牙門,我才突然想起來,我可以從陸地發動進攻。所以,我們動身前來的時候,便命兩千騎兵就在我們身後出發。海上三艘戰艦隻是誘敵,等這裏的戰船都出去迎戰的時候,我的騎兵便會發動進攻,橫掃這裏,占領海港。”
海倫娜呆愣半晌,皺眉道:“原來如此。你算計的好精明啊。”
張延齡笑道:“談不上算計,隻是我要拿下滿剌加,必須得想些辦法。”
海倫娜的神色有些不對勁,輕聲道:“我可不可以這麽理解,你其實隻是欺騙我。你根本沒有遵守我們的協議。你早已經準備進攻這裏了,我卻蒙在鼓裏。而你答應我的卻是,救出我父親之後,由我下令兵馬撤離,你再占領這裏。”
張延齡楞了楞,笑道:“别傻了,這種時候說這些作甚?若不是我安排了這些,眼下怎能脫困?況且我也并沒有違背協議,我說了,救出你父親,然後你們讓出滿剌加港口。現在情況有變,我攻下這裏也是一樣的。”
海倫娜怔怔的看着張延齡,輕聲道:“我很失望。雖然結果相同,但是你确實沒打算遵守協議是不是?不管有沒有救出我父親,你都會進攻這裏是不是?”
張延齡沉默片刻,緩緩點頭道:“是。”
海倫娜道:“爲什麽你不跟我明說?爲什麽要騙我?”
張延齡道:“因爲我是大明帝國的公爵,我來這裏就是爲了拿下滿剌加海峽,占領這裏。我的目标如此,不會跟任何人談什麽條件。海倫娜,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海倫娜臉色發白,扭過頭去,心中甚爲氣憤。
凱瑟琳道:“我不明白你們在說些什麽。海倫娜,我們剛剛才死裏逃生。爲什麽生氣了?”
海倫娜籲了口氣,輕聲道:“凱瑟琳,我不生氣。我隻是,有些傷心。我以爲遇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人,但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騙人的。”
張延齡皺眉看着海倫娜,想說什麽,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聽起來似乎是海倫娜在無理取鬧,但其實,張延齡知道海倫娜心裏的想法。她完全相信自己的承諾,對自己坦誠相待。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同樣那麽對她。所以她感到了失落和傷心。
一開始,自己确實隻是将這件事當做一筆交易來完成,但是作爲大明無敵艦隊的領軍之人,張延齡豈能将希望寄托在這個協議上。無論能不能救出阿爾梅達,張延齡必是要進攻的。這是他的職責和目标。
但張延齡不能責怪海倫娜的态度,因爲他知道,相較于之前的毫無瓜葛,自己和海倫娜之間已經生出了一些糾纏的情愫。海倫娜其實是傷心自己對她不夠真誠,認爲自己傷害了她的感情。
海倫娜自己其實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麽突然如此失落。這個情窦初開的少女,發現自己已經不可救藥的喜歡上了這個異國的公爵。雖然她知道對方是已婚男子,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所以她這幾天一想到此事,就感覺到心緒不甯和一種危險的感覺。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但是她又希望嘗試這份危險。希望這是一份美好的感情。這種情形下,如果不能得到對方的撫慰,反而得知對方對自己的隐瞞和欺騙的時候,自然會生出一種不平衡的怨恨和失落。
此刻她的情緒就在這種不穩定之中。這跟滿剌加海港的得失其實沒有半點關系。
……
夕陽下,滿剌加海港東側海峽之中,汪鋐率領三艘鐵甲戰船正朝着迎戰的東方艦隊二十餘艘戰船發動進攻。
在看到陳式一發出的信号之後,汪鋐毫不猶豫的下令挺進滿剌加海港發動佯攻。因爲他連續看到了陳式一的求救信号,知道張延齡等人正處于危險之中。必須馬上發動進攻。
主炮在數裏外便開始對着滿剌加東區進行轟擊,雖然這種轟擊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但隻要讓對方知道敵軍戰船正在發動進攻,這便足夠了。
對方在半個時辰之内,便組織了二十多艘戰船浩浩蕩蕩而來。數量比自己預料的多的多。但這恰恰是件好事,對整個進攻計劃而言,他這裏吸引的敵軍越多,便對整個戰事越有利。
所以,汪鋐做出了大膽的決定。主動進攻,以長時間的牽制敵人,讓陸地上的騎兵可以更快的占領港口。
雙方相隔數裏,炮戰便已經開始。峽谷海面上頓時炮火連天,水柱沖天而起。汪鋐雖然隻率領了三艘鐵甲艦,但是利用強大的火力和防護力,以及機動能力。雙方的戰鬥進行的甚爲激烈。
滿剌加東區的百姓們從午後開始便聽到了隆隆不斷的火炮的轟鳴聲。直到港口遭遇轟炸,海面上出現了戰鬥的場面,他們才意識到有戰船正在發動進攻。
這種場面難得一見,很多人都聚集在港口上,站在山崖上看着海面上的戰鬥,瞧着熱鬧。有人認出了三艘鐵甲船的旗号,甚爲驚訝。
“那是……龍旗?好像是大明的艦隊,大明的寶船。我的天,原來傳說的事情是真的,果真是大明的艦隊來了。”
“是啊,真的是呢。可惜隻有三艘,這是打不赢佛郎機國的戰船的。可惜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莫非你希望大明的戰船赢?你這種想法很危險啊。”
“我可沒這麽說,你可不要血口噴人。誰輸誰赢,跟我有什麽關系?”
“不要這麽敏感,其實……我也是希望大明艦隊赢的。我受夠了佛郎機人了,他們根本沒把我們當人。我知道,大明人是講道理的,我甯願他們占領這裏。”
“噓……别亂說話。雖然我不會去告密,但是有些人喜歡當狗,會将這些話告訴佛郎機人的。你會被他們吊死的。莫要亂說,有些事,放在心裏就好。”
……
就在百姓們圍觀海上戰鬥,議論紛紛的時候,滿剌加港口以東數裏之外的海邊大道上,一隊黑壓壓的騎兵正如狂風一般卷積而來。
張隐一馬當先,手中高舉長刀,在夕陽下發出奪目的金光。他的身後,一千多騎兵分爲三隊狂奔而來。最後方,則是三百多匹戰馬拉着的七十多門輕型虎嘯炮。
他們昨日傍晚便已抵達滿剌加東十裏外。一直在等待進攻的信号。當張隐從鐵甲戰艦上發出的信号得知張延齡正處在危險之中的時候,張隐立刻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大明騎兵第一次在異國的土地上發動了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