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報複那個女人的信念之外,支撐自己的難道不是凱瑟琳麽?如今,自己難道要看着她被殺死而無動于衷?
“天殺的,我跟你們拼了。”卧亞總督猛然縱身而起,脫離了阿方索的控制,任由阿方索手中的匕首在他的肩膀上劃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他整個人像是一頭憤怒的雄獅,肥碩的身體以罕見的敏捷竄了出去,猛撲向兩名火槍手。
“轟,轟!”兩聲槍響,卧亞總督身上中了兩槍,一槍中了腹部,一槍中了臉頰。鋼珠打碎了他的颌骨和牙齒,他的臉上和嘴巴裏鮮血淋漓。
“我殺了你們,你們這群魔鬼。上帝會懲罰你們的,該死的,你們都得下地獄。”
卧亞總督張着嘴含糊不清的吼叫着,伸手掐住一名火槍兵的脖子,他的嘴巴裏噴着鮮血,被打穿的臉頰往外冒血,瞪着眼,張着血糊糊的嘴巴,整個人變得可怕之極。
那名火槍兵吓傻了,被卧亞肥胖的身體壓倒在地,喉嚨被緊緊的掐着,完全透不過去來。嗓子裏發出怪異的叫喊聲,像是瀕死前的哀嚎。
“該死的。你瘋了麽?老東西。快拉開他。”阿方索氣急敗壞的叫道。
幾名士兵忙上前去拉扯卧亞總督,但是完全拉不開卧亞的身體。卧亞口中發出獅子般的低吼,尖利的手指指甲掐進了那士兵的嗓子裏,好像要戳進他的喉管中一般。那士兵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卧亞總督,我命令你松手。這是最後通牒。”阿方索吼叫道。
卧亞總督忽然爬起身來,張着血糊糊的手朝着阿方索撲來。
“你這個惡棍,卑鄙無恥之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卧亞總督吼叫着撲了上來。
阿方索變色後撤,卧亞撲的速度更快。直沖到阿方索面前。阿方索丢下匕首,伸手從腰間抽出配劍,猛力一刺。細長而鋒利的西洋劍的劍身從卧亞的胸口刺入,從後背透了出來。
“老東西,找死!”阿方索喘息着罵了一句,擡腳一踹,卧亞捂着胸口倒在了斜坡上。
“父親,父親!”站在岩石上的凱瑟琳發出凄厲的叫喊,她全程目睹了這一切,心痛如絞,提着裙子便要沖去。
張延齡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緊緊拉住。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我的父親。”凱瑟琳掙紮着,使勁掰着張延齡的手,指甲将張延齡的手刺的鮮血淋漓。
“凱瑟琳,你去了也救不了令尊了。凱瑟琳小姐,冷靜些。”張延齡沉聲道。
凱瑟琳滿臉是淚,嗚嗚大哭起來。
卧亞僵卧在斜坡上,仰望藍天。陽光從搖弋的樹葉間灑下來,刺的他眼睛裏一片白光。他聽到了凱瑟琳的哭喊,但他沒有半點氣力,無法給予任何的回應。生命的氣息正迅速的從他的身體裏流逝。
“啊,上帝啊,我要死了麽?上帝啊,寬恕我吧。凱瑟琳,我的女兒,上帝保佑你,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卧亞吃力的嘟囔着,猛然間劇烈的咳嗽起來,口中噴出鮮紅的血。阿方索的一劍刺穿了他的肺,他已經無法呼吸了。
猛然間,卧亞用全身的氣力爬起身來,大聲叫喊道:“諾娜,諾娜,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你害了我,害了凱瑟琳,我詛咒你,下地獄。我詛咒你。還有阿方索你這個魔鬼,你們都要下地獄。哈哈哈。”
卧亞凄厲的大笑聲甚是響亮,他試圖走上一步,然而,下一刻他轟然倒地,身體沿着斜坡滾下去,噗通一聲滾落小潭之中。鮮血從他的屍身周圍湧出,瞬間染紅了潭水。
“該死的,真是該死。”阿方索怒罵着看向崖上,凱瑟琳已經不見了,但依舊能聽到她的哭泣聲。
“傳我命令,調集幾艘戰船前來,對準山崖前端,開炮轟擊。把他們轟成碎片。”阿方索冷聲喝道。
阿方索不再想着活捉敵人,這種辦法最是有效。命戰船轟擊山崖上敵人的藏身之處,除非他們是鑽地的地鼠,否則任他們躲在哪裏,他們也難逃一死。炮彈的轟炸可不是他們躲在樹叢岩石後面便能躲避的了的。雖然有些可惜了凱瑟琳這個女人,但是一個不順從自己的女人,一個失去了卧亞總督這個父親的女子已經毫無用處。阿方索隻對權勢地位感興趣,女人隻是調劑品,隻是被利用的階梯罷了。隻要有地位,有權勢,女人多得是。佛郎機國的名媛貴婦還少麽?
阿方索帶着人手隐沒山坡之上,騰出空間來,以免被戰船的火炮誤傷。他們隻需保持包圍的态勢,不讓對方逃離便可。剩下來的事情便交給戰船上的火炮了。他們隻需一會去等着收屍便可。
崖頂上,凱瑟琳哀哀的哭泣着,心中悲痛不已。海倫娜抱着凱瑟琳陪着她落淚,陪着她哭泣。海倫娜心中甚爲自責。她想,如果凱瑟琳不是幫着自己救父親,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現在卧亞總督死了,海倫娜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張延齡卻沒有心思去爲凱瑟琳悲傷,雖然卧亞總督的死也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他本以爲這個男人無恥無義,更無血性。誰料想他居然爲了自己的女兒而爆發了勇氣。卧亞總督用死亡洗刷了恥辱,赢得了張延齡的尊重。
但是,現在張延齡所擔心的卻是敵人的動向。
對方撤入山坡上,并沒有發動強攻,那絕不意味着他們放棄了。必是有其他的手段。張延齡舉起千裏鏡環視四周,透過林木的縫隙,他看到了海面上遊弋的戰船。有幾艘船隻正朝着岸邊快速駛來。尾流的痕迹很明顯,正是沖着自己所在的崖壁下方的海岸而來。
張延齡瞬間明白了他們的用意。此處雖然是山坡半山腰的位置,但其實距離下方海面的直線距離不超過兩裏。對方調集戰船而來,自然是要用船上的佛郎機炮轟擊這裏。難怪阿方索帶着他的人撤到山坡上,那是怕被炮彈誤傷。
張延齡心頭發涼,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湧上心頭。
之前自己倒是沒考慮到對方會有這樣的手段。其實就算考慮到了,也是别無選擇。隻能藏身于此。但問題是,如果對方用大炮轟擊此處,那麽自己這幾人是沒有一個人能活的。
沒想到,自己居然要葬身于此了。張延齡心中閃過一絲悔意,但很快便将之揮去。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沒什麽後悔的。隻是這一切來的太快了些。
“海倫娜,凱瑟琳。他們的船過來了。馬上就要炮擊這裏了。我想,我們都要死在這裏了。抱歉,海倫娜,凱瑟琳,我張延齡無能,無法救你們出去了。這次的計劃,諸般不順,是我太過自大了。”張延齡沉聲說道。
海倫娜和凱瑟琳止住悲聲,怔怔的看着張延齡。
張延齡微笑着看着她們,眼神親切而溫柔。
“張延齡,真的沒有辦法了是麽?我們無處可逃了是麽?”海倫娜輕聲道。
張延齡點頭道:“是啊,我大明有句話叫做天無絕人之路,但這句話今日怕是不适用了。我們面臨絕路,無處可逃。等待我們的隻有死亡。可惜了,我還有許多事沒做。但也沒什麽。起碼我是死在了戰場上,而不是病死老死。而且,呵呵,還有兩位美麗的姑娘陪着我一起死。”
海倫娜笑了起來,雖然臉上還挂着淚珠,頭發和皮膚上髒兮兮的都是泥土灰塵,但這一笑還是美的不可言喻。看着她的笑容,張延齡想起了京城的妻妾們,心弦顫動着,神色凝重了起來。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也隻能接受了。公爵大人,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害你走到了這一步。你們大明人相信來世是麽?我也希望有。如果有的話,來世我投生在大明帝國,再跟你相識。”海倫娜笑道。
張延齡聽着這話也笑了起來。海倫娜是個可愛的姑娘。這幾日相處,自己對她甚爲心動,甚至有了一些想法。可惜,老天不開眼,沒有機會了。否則,自己倒是可以征服這個洋妞。征服女人,也是男人除了建功立業之外的一種功績。
“好,來世大明見。”張延齡笑道。
凱瑟琳呆呆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麽?”
張延齡道:“凱瑟琳小姐,節哀順變吧。不要怕,他們要拿炮轟我們,我們會死的沒什麽痛苦。因爲我們會粉身碎骨。”
凱瑟琳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但很快平靜了下來。
“死就死吧,我覺得死亡并沒有那麽可怕,活着反而更辛苦。但是我不想粉身碎骨。我想死的體面些。”凱瑟琳道。
海倫娜笑道:“凱瑟琳,我們跳海吧。我替你梳理一下頭發,我身上還有唇膏,替你抹一抹。對了水囊裏還有水,我們洗把臉,漂漂亮亮的死。”
凱瑟琳點頭道:“好,漂漂亮亮的死。”
張延齡苦笑着看着她們,心中倒也佩服她們居然如此豁達。小小年紀,如花歲月,便要隕落于此。未免頗爲遺憾。
凱瑟琳和海倫娜開始互相打扮自己。張延齡的目光看向靠在岩石上的阿爾梅達。發現阿爾梅達正眯着眼看着自己,眼神居然很清醒。
“阿爾梅達先生,我叫張延齡。大明無敵艦隊的統領,大明帝國的公爵。”張延齡笑道。
阿爾梅達說不出話來,但是他的眼神卻告訴張延齡,他聽明白了張延齡的話。
“很遺憾,我們是在這種情形下認識。我們就要死了,您的女兒和我做了交易,要我來救你。可惜我沒能成功。但我盡力了。我想,我們之間本無私人恩怨,所以,咱們此刻和解吧。我可不想帶着你的恨意死去。”張延齡伸過手去,握着阿爾梅達的手。
海倫娜将張延齡的話翻譯給阿爾梅達聽。阿爾梅達眼神變得柔和,突然間口唇翕動,手開始移動,指着張延齡的背囊。
“父親,你要說什麽?”海倫娜道。
阿爾梅達嘟囔着,指着皮囊中露出來的短柄火铳的槍柄,用力的哼哼着。
“父親,你想說什麽?你該不是要我們拿火器先殺了你吧。”海倫娜叫道。
阿爾梅達劇烈的搖頭。張延齡有些疑惑的将火铳抽出來,拿給阿爾梅達。阿爾梅達嘴巴裏嘟囔了一句,便喘息着說不出話來。
“他說什麽?”張延齡問。
“好像說的是‘求援’”凱瑟琳道。
“求援?哎,能向誰求援?父親,我們沒有援軍。”海倫娜歎息道。
張延齡卻突然蹦了起來,大聲罵道:“蠢貨,我可太蠢了。我居然忘了發信号了。他娘的,我真是蠢到家了。”
海倫娜和凱瑟琳愕然瞪着張延齡,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