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機人自從來到這裏,本地土著百姓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的艱難。他們痛恨佛郎機人的霸道和殘酷,但是,其實他們以前的日子也并非過的這多麽如意。滿剌加國王統治這裏的時候,他們的日子同樣的艱難。
如果說,佛郎機人帶來了什麽好處的話,在許多人心裏恐怕都會認爲是他們帶來了天主。
以前不知爲何貧苦,覺得人生沒有希望。現在信了天主,發現一切都有原因。有天主護佑,今生困苦,死後天堂,得以永生。這顯然給了他們極大的心靈上的慰藉。
佛郎機人正是靠着武力和宗教洗腦的手段控制殖民地的百姓的。這其實也是所有西方殖民國家都會用的這一套。他們的兵馬打到哪裏,教會的勢力便延伸到那裏。教會的職責便是安撫麻痹那些當地的百姓。和軍隊形成一個在肉體上,一個在精神上的雙重控制。讓殖民之地的百姓徹底成爲順民和奴隸。
可笑的是,本地百姓将這些當做了福音,趨之若鹜。
茜拉是一名普通的婦女,但她有個不尋常的身份,便是本街道天主教會的教長。平日裏她和其他辛勞的女子沒有兩樣,照顧三個年幼的子女,照顧在碼頭上辛苦工作的丈夫。煮飯洗衣忙個不停。
但是在大禮拜的這一天,茜拉卻像是變了個人一般。清早起來,梳洗打扮自己一番。然後穿上黑色的寬大罩袍,和街道上的其他教徒一起結隊趕往城中的十字廣場,聆聽來自滿剌加主教大人的布道和教誨。
在這一天,茜拉覺得自己活着才有意義。她覺得所有的辛勞都會被主看見。所有的苦難她都能忍受,因爲有人知道她的痛苦。
所以,就算是天上下刀子,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不止一次的因爲她參與教會活動沒有燒飯煮菜做家務而毆打她,都沒能讓她放棄參與教會活動。
茜拉喂飽了三個孩兒,讓鄰居幫着照看一眼,便穿着黑袍子出了門。街坊裏有幾十名教徒,和茜拉一樣,大多數都是家庭主婦。她們也都等着茜拉一起去。
一群人集合在一起,沿着雜亂無章的小巷往街口走。然後,她們遇到了兩個人。
一個面容黝黑的男子,帶着一個布巾包頭,穿着樸素衣物的女子。那女子還蒙着臉。
“幾位大嫂,這是要去參與大禮拜嗎?”那男子問道。
茜拉聽得懂一些漢話,事實上滿剌加港口裏漢人不少,很多人都聽得懂漢話。
“是啊,你們是要做什麽?”茜拉問道。
“哦,是這樣。我們是運貨的客商,這位是我的妹妹。我們兩個都是虔誠的主的信徒,聽說今日有大禮拜,我們便想去聆聽主的教誨。各位姐妹,能否帶着我們一起前往?我們是第一次來滿剌加,怕别人不許,惹來麻煩。所以想加入你們,不知可不可以。”那男子解釋道。
茜拉看着衆姐妹征詢她們的意見。
“哦,我們帶了給主的供奉,我還挂着十字架。這一次你們的供奉我全包了。我們隻在旁邊跟着,既信主,就都是兄弟姐妹,你們不會這麽點請求都不願答應吧。主知道你們這麽對待兄弟姐妹,會怪罪你們的。”
那男子恩威并施外加道德綁架,這幫女子如何招架的住。那男子拎着一大籃子果品糕點,脖子上确實挂着一個亮閃閃的十字架。再加上看着這一對兄妹舉止得體的很,又本着入教即爲兄弟姐妹的信念,茜拉點了頭。
“好吧,都是主的仆人,都是兄弟姐妹。那便一起來吧。不過,我們教會會清點人數,到時候我便說你們是新加入的兄弟姐妹便是。你們順着我們的話說就是了。”茜拉點頭道。
“那太好了,真是多謝了。對了,你們有多餘的袍子麽?我們買兩件教袍。我們高價買。五兩銀子夠麽?”
“五兩?”衆教衆都驚呆了。、
她們的教袍是從教會統一購買的。教會賣的價格是一兩銀子一件,這已經是極高的價錢了。茜拉因此還被丈夫打了一頓。這兩位居然要用五兩銀子買。
“穿我的,穿我的。我今日正好有事,便不去了。主會寬恕我的。”當即便有兩人開始脫教袍。主的吸引力敵不過五兩銀子的誘惑。
茜拉皺着眉頭,卻也沒說什麽。他們爲了銀子便不去侍奉主,這說明他們不虔誠。主都看着這些,都會記住他們的行爲的。這樣也好,他們不去,正好補充兩個人。一會盤查起來,也不用多口舌。
“多謝二位,多謝二位。二位自去辦事。主面前,我會替你們說一聲的。主是仁慈的,會寬恕你們沒有去的事情。”男子笑眯眯的拿過罩袍來,把銀子拍到那兩人手裏。
“妹子,穿上吧。咱們終于能虔誠侍奉我們的主了。上帝保佑,阿門!”男子将一件罩袍遞到女子手裏,嘴巴裏胡亂嘟囔着。
女子嬌媚的沖着他翻了個白眼,怪他油腔滑調。但卻也接過了罩袍,快速穿上。
很快,隊伍便再一次出發了。隻是這一次,隊伍裏換了兩個人。這兩人正是混入其中的張延齡和海倫娜。
從海倫娜口中得知,教衆是要經過盤查和核實身份的,需要得到教長們的證明才能進入場所。所以張延齡才想出這麽個法子。事實上茜拉是他們遇到的第三撥隊伍。前兩撥的隊伍都無情的将他們拒絕了。直到遇到了茜拉。若不是茜拉喂孩子耽擱了一些,還真的有些不好辦。
一行人走在雜亂繁忙的街道上,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很安靜。因爲時間已經耽擱了,所以衆人走的很快。張延齡有些擔心海倫娜的傷勢,卻見海倫娜健步如飛的樣子,倒也放下心來。
東區十字路口廣場,遠遠看去,中間修建了一座高大的露台和,上面豎着一個高大的十字架。
路口處有本地守衛把守路口盤查身份。茜拉一行人走進,作爲教長,茜拉遞上名冊。張延齡頗有些緊張。但好在這幫守衛隻是點了點人數,順手從貢品籃子裏順走一些糕點和果品便讓衆人進入廣場之中。
進入廣場之中,張延齡大爲贊歎。中間的石台四周已經黑壓壓全是人。這些人全部都穿着從教會購買的統一款式的教袍,遮擋着他們破敗衣服和黑瘦的面容。教會恐怕也不僅僅是爲了賺他們買袍子的錢,也是爲了讓場面看起來好看一些。畢竟一群衣衫褴褛黑瘦骨幹髒兮兮的本地土著聚集在一起,上帝看了也會罵娘的。擋住了,看不見了,便是不存在了。
黑壓壓的人群都按照各自的位置坐在地上,整整齊齊,頗有規矩。茜拉領着衆人來到位于西南角的位置上,那是她和她的教衆們的專屬位置。雖然距離石台較遠,但是也沒有關系。
“你們兩個一定要守規矩,不能亂跑,不要亂叫。不要讓我難辦。”茜拉囑咐道。
張延齡點頭道謝,和海倫娜乖乖坐在隊伍末尾的地上,靜靜等待。
莫看這裏人數很多,但是教衆們都靜靜的坐着,并不吵鬧。張延齡看着這情形有些感慨。佛郎機人确實有一套。利用宗教手段來麻痹本地百姓的手段并不新鮮,但顯然在這裏很有效果。這些教衆能夠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虔誠等待便是明證。
不過張延齡可不太能做的住,他的目光四下裏逡巡。看清楚地形和位置,尋找陳式一等人的位置。因爲張延齡知道,陳式一和另外幾名兄弟也一定混在這其中。他們一定在左近保護着自己。
其實這一次的計劃并不需要陳式一他們和自己一起潛入西區救人。張延齡決定和海倫娜混進去便好。而陳式一他們将留在東區接應。他們将在東區碼頭用小船繞行到軍港山腳下,屆時從海上接應救人。因爲要想從西區堂而皇之的将人救走,怕是不太容易。不如從海上進行接應。
漫長的等待,太陽越升越高。張延齡等待的都有些不賴煩了。身子不住的扭動,朝着西邊的街口張望。
海倫娜伸手攥住張延齡的手,低聲道:“很快便要來了。你莫要着急。有人已經注意到你了。”
張延齡隻得安穩做好。海倫娜縮回手去時,卻被張延齡攥住了。張延齡也不是想要幹什麽,隻是下意識的攥住那隻小手,在黑袍子裏把玩着手指手掌,像是當年上學的時候,偷偷攥着同桌女孩的手不放。老師在上面講課,女孩也不敢聲張,這種惡作劇的感覺很是美妙。
海倫娜紅着臉,用指甲戳着張延齡的手心,手指跟張延齡的手指糾纏着。其實她完全可以抽離手掌,但是她并沒有。
就在兩人沉溺于這種無聊的遊戲和挑逗的時候,便聽的馬蹄隆隆聲響。西邊街道上煙塵滾滾。數十名騎兵護衛着七八輛馬車快速而來。
“主教大人駕到。”站在石台上的一人高聲叫道。
衆教衆紛紛站起身來,伸手鼓起掌來。
騎兵們開道,一輛敞篷馬車上,一名穿着黑色教袍,頭發花白,帶着白色小圓帽的小胡子老者坐在上面,伸手向着周圍教衆揮手緻意。
教衆們鼓掌的更猛烈,罩袍下的眼睛裏閃着光。一個個神情興奮,像是打了雞血。
“總督大人到。”有人又大聲叫喊起來。
後方的敞篷馬車上,卧亞總督同樣穿着教袍,帶着禮帽坐在馬車上。他的身旁坐着一名金發女子。雖然穿着的也是黑色教袍,但是難掩她美麗端莊的面容。
“啊,凱瑟琳也來了。”海倫娜低聲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