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轉過頭來,點頭道:“是啊。我們佛郎機國人絕大多數都是信奉天主的。當然也有人,不肯相信天主的存在。我佛郎機國有教廷裁判所,将他們視爲異端,抓捕打壓。我倒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爲何非要人家相信呢?”
張延齡道:“你說的很是,逼迫他人信教是沒有道理的。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想問你,在滿剌加港口你們有教堂有神父,會不會在本地傳教?”
海倫娜點頭道:“傳啊。馬克爾神父就是滿剌加港口的主教。他和我父親還是好朋友呢。”
張延齡皺眉思索道:“也就是說,你們所到之處,教會便會跟來傳教。本地人便會跟你們一樣發展爲教徒。然則本地這些教徒也和你們一樣要每周聽布道,做禮拜是不是?”
海倫娜點頭道:“是啊。”
張延齡緩緩點頭,站起身來踱步揮着手掌道:“據我所知,滿剌加隻有一座教堂,便在西區你們佛郎機人聚集之地。如果東區的教徒要去做禮拜,豈不是要去西區?”
海倫娜愣了片刻,終于明白張延齡問這些事是什麽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利用東區人去西區教堂做禮拜的機會混進西區?”海倫娜道。
“正是。此法可行麽?應該有不少教徒去西區吧。你們占領滿剌加這麽久了。人越多,我們混在其中便越是安全。”張延齡興奮的道。
海倫娜苦笑着看着張延齡,聳肩攤手道:“我承認你的想法挺不錯,不過……卻是無法實現的。因爲西區的教堂是不對東區教衆開放的。”
張延齡訝異道:“那東區教衆去何處做禮拜?”
海倫娜道:“都是東區教會派出教職人員在東區的廣場上進行布道。是露天的廣場。不在教堂之中。,”
張延齡愕然,罵道:“狗娘養的,信教還分三六九等?不一視同仁?不是入了教會都是兄弟姐妹麽?騙鬼麽?”
海倫娜忙道:“上帝啊,寬恕這個人的胡言亂語吧。公爵大人不要亵渎上帝。東區其實規劃了教堂,但是錢款沒有剝下來。因爲東區有大量教衆,恐有五六千人,不是一般的小教堂可以承載的。需要建造一座大的,或者是幾個小的才能容納。要花不少銀子。所以就一直沒有建造。”
張延齡可不管這些,他的思緒迅速運轉。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般都有多少教職人員去東區布道?有車馬和什麽耶稣像十字架什麽的,都得用車載着是不是?人員有多少?防衛嚴麽?”張延齡問道。
海倫娜道:“教職人員隻有十幾名,馬克爾神父和他的助手。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護衛和維持秩序的士兵。對了,每逢大禮拜,總督大人都是親自去布道的,我父親也去過。我跟着去過兩回。隊伍挺龐大的。”
張延齡道:“何爲大禮拜?”
海倫娜道:“每個月的第一個禮拜天,便是大禮拜。說起來,今日是二月初五,後天是大禮拜。”
張延齡大喜點頭道:“海倫娜小姐,我想咱們應該有機會混進去了。”
海倫娜皺眉道:“莫非你想利用大禮拜的機會,趁着混亂混入西區?”
張延齡點頭道:“隻能如此。我見過你們的教會人員,都是用黑袍子黑鬥篷罩着自己是不是?咱倆買一身黑袍子裹着,混在神職人員之中進去便是了。多兩個人,他們未必知道。”
海倫娜無語的看着張延齡道:“你當他們是瞎子麽?多了人他們會不知道?”
張延齡擺手道:“不用擔心。我認爲隻有這個辦法能混進去。實在不成,就混在那些随從之中。再不成就躲在馬車夾層裏。總之,那麽大的場面,那麽多人,有的是辦法混進去。就這麽定了。具體該用何種辦法混進去,咱們後天到了地方再說。第一步是要先混進城裏去。我看明天半夜裏咱們進城。”
海倫娜想了想道:“好吧,聽你的便是。總之,隻要不丢下我,你說怎麽辦便怎麽辦。”
……
第二天一天的路程很是輕松,午後抵達滿剌加港口以北的地方,距離滿剌加還有十餘裏的山林裏的時候,張延齡便帶着海倫娜鑽進了樹林裏,搭了簡易帳篷睡大覺。
按照張延齡的計劃,後半夜趁着月色落下的黎明前的黑暗時分混進東區滿剌加港口。所以,這下午和晚上的大段時間便是用來養精蓄銳和睡覺的。
海倫娜哪裏睡得着?第一次跟着人去幹這種事情,去混進去救自己的父親,心裏緊張的要命。平時她進入滿剌加港口都是大搖大擺的,人人矚目相迎的請她通行。但這一次卻是要偷偷混進去。
若是不知道港口的警備倒也罷了,偏偏她是知道佛郎機人在海港中的盤查和警戒有多麽的嚴格。雖然她沒有親眼見到,但是她從佛郎機國來此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已經聽說了數十起佛郎機士兵殺死當地人的事件。據說僅僅是因爲不配合檢查,或者懷疑對方是細作,亦或是有潛入東區的企圖,便被直接殺死。
但這位大明的公爵似乎對他的計劃胸有成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當初他能帶着手下人混進去,現如今可未必能做到。在他們混進西區之後,父親便下達了更爲嚴格的警戒令。當疏忽的士兵将官撤職查辦了多名。所以,現在的警戒之嚴格,早已和之前不是一個等級了。
張延齡從傍晚開始睡覺,一直睡到半夜裏,睡得極爲香甜。
張延齡睡得越香甜,海倫娜便越是着急。耳聽的張延齡鼾聲大作,躺在帳篷外的草墊子上翻着花樣的打呼噜,海倫娜根本睡不着。
于是她爬起身來鑽出帳篷,在張延齡身旁轉了一圈,又不好打攪他。突然看見張延齡從馬背上卸下來的包裹,忽然生了興趣,偷偷的走近,在裏邊翻找起來。
一些金銀之物,一些陶罐裏裝着的藥物,還有自己吃過的很寶貝的藥丸,以及自己懷裏還揣着的一盒清涼油。雜七雜八的不老少。
然後又翻出了幾塊絲綢繡花的錦帕,香噴噴的,一看便是女子繡的帕子,想必是他的妻妾們送給他的東西。海倫娜将這些翻出來,又胡亂塞了進去,覺得沒什麽好玩的。
突然間,她的目光落在了張延齡放在身側的一堆皮制的皮囊上。張延齡把這些東西穿在身上,存放着各種東西,自己是見到的,看上去很酷的樣子。
左右無事,海倫娜也想穿上試一試。于是将那皮帶皮囊的榔槺之物整理了一下,套在裙據外邊穿上了身。隻覺得沉甸甸的,上面的皮囊裏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裝着什麽東西。
伸手在最大的腰間的皮囊裏一摸,摸出了一柄精緻的短柄火铳來。木柄上雕刻着花紋,銅扳手是龍頭造型,精美而閃亮。海倫娜不僅頗爲贊歎。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火器。
海倫娜在各種皮囊裏亂摸,又摸到了幾個圓形的雞蛋大小沉甸甸的東西。外邊還套着草編的網格套子。旁邊還露着一截好像是細繩的東西。搖了搖,裏邊沙沙作響,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邊。
海倫娜覺得稀奇,于是湊近篝火細看,突然間,隻見那小繩不知何時冒着火星,在湊近篝火的時候被點燃了。
海倫娜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一種危險的感覺讓她驚叫出聲。就在此時,身後一人飛撲而至,一把将冒着青煙的金瓜雷奪過丢向遠處。緊接着海倫娜被人抱住,壓倒在地上。
“轟隆!”金瓜雷在空中爆裂,煙塵碎屑紛飛。海倫娜在慌亂中聽到了壓在身體上的人發出一聲悶哼。
爆炸聲在夜晚很是響亮,驚動四周林木裏鳥兒飛起,小獸飛奔。兩匹馬兒也發出稀溜溜的鳴叫,宿營的空地上更是煙塵彌漫。本來安靜平靜的夜晚,瞬間亂作一團。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海倫娜驚惶叫道。
身上壓着的張延齡無聲無息。海倫娜這一驚非同小可,用力将張延齡的身體翻下,隻見張延齡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身上全是泥土和灰塵。
“公爵大人,你沒事吧。你沒事吧。上帝啊,我都幹了什麽。”海倫娜吓要命,搖晃着張延齡。
張延齡一動不動,完全沒有反應。海倫娜伸手一探他鼻息,發現氣息全無,頓時魂飛魄散。張延齡的鼻端居然沒有半點氣息。
“公爵大人,張延齡,你可不能死啊。上帝啊,我真蠢,我都幹了些什麽?嗚嗚嗚,我該怎麽辦?”海倫娜哭叫了起來。
張延齡躺在地上,閉着眼睛屏息裝死。他隻是想吓唬吓唬海倫娜罷了。他确實被飛濺的石塊砸了幾下後背,但是卻無大礙。他想用裝死的方式吓唬一下海倫娜,讓這個小妞受到一些小小的懲罰。聽着海倫娜驚駭哭泣的聲音,張延齡很是得意。
“對了,急救……急救……之法。帝國學院的老師教過的,要……要這樣。”海倫娜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帝國學院學的醫術中的急救術。對于突然昏迷無氣息的人的一種臨時的急救之法,便是嘴對嘴吹氣。
雖然那位教授此法的老師很快被人舉報辭退,認爲他是胡說八道,别有用心。但是這個方法讓人印象深刻,海倫娜突然就想起了來了。
她一把将張延齡的頭抱起,枕在自己懷裏。一邊哭,一邊将嘴唇壓在張延齡的嘴唇上,鼓着腮幫子開始吹氣。
張延齡在她嘴唇湊上來之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驚愕的睜大眼睛,正好和海倫娜的大眼睛近距離的對視。海倫娜驚叫一聲丢下張延齡的頭便滾出三尺遠外。
張延齡的頭磕在地上,這一下倒是真的有些疼。
“哎呦,疼死我了。”張延齡道。
海倫娜瞪着張延齡道:“你……你沒事?你騙我?”
張延齡笑道:“我是你救活的,沒騙你。你一口仙氣,把我救活了。”
海倫娜紅着臉瞪着張延齡道:“你騙誰?你當我不知?我剛湊上去,你便睜眼了。”
張延齡笑道:“那便多謝海倫娜小姐一吻。你剛才胡鬧,差點要了我們的命你知道麽?”
海倫娜嗔目半晌,臉上绯紅。心中隻是想:“這個壞人,騙了我的吻。我剛才主動吻了他,這可怎麽辦?我是爲了救他,這不算的。但是,我确實親了他啊。他是故意騙我這麽做的,這個家夥真是壞啊。不過,是我主動的啊,他沒要我這麽做啊。我……我……怪不了他啊。”
張延齡已經站起身四處走動爆炸有沒有引發周圍異樣情形的時候,海倫娜坐在地上,金發散亂,還沾着幾根草屑在那裏怔怔發呆。少女在懵懂之下獻出了她的初吻,心裏尚在天人交戰,一會怪别人,一會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