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煙霧彈的制作是張延齡在訓練兵馬的時候,模拟實戰效果而想出來的法子。戰場上煙塵滾滾的情形,之前都是燒起火堆和柴草來模拟的,但這麽做顯然太費氣力。
于是乎張延齡便想起了制作煙霧彈來模拟戰場的硝煙彌漫的情形。白磷并不難得,難的是保存。這玩意太容易着火,所以得養在水裏。
煙霧開花彈的原理便是,以少量火藥作爲引子,當炮彈發射到空中的時候,藥撚子燒盡,火藥爆炸,将養在陶罐水中的白磷抛灑到空中。白磷遇空氣便會自燃,加之炸藥的熱量會讓它瞬間在空氣中燃燒爆裂,散發出大量煙霧。這便是煙霧炮彈的原理。
這一次,張延齡攜帶了三百多枚這種煙霧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派上用場,總之帶着終歸是有備無患。今天,便用上了。
倒不是煙霧彈會有什麽強大的殺傷力,那煙霧确實令人窒息,還有些毒性。但是隻要不呆在煙霧裏太久,是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
但是,這煙霧彈卻能夠讓張延齡實施他的作戰設想。
對方作戰戰船數量多出己方五倍有餘,即便己方鐵甲寶船有鋼甲護身,但在正面交戰之中顯然是要吃虧的。鐵甲也無法抵擋太多的炮擊。船身或許可以經受住一些轟擊,但是甲闆乃是船樓桅杆這些是經受不住的。對方一旦密集攻擊,以佛郎機炮的威力,大明鐵甲寶船絕對扛不住。
對方如果采用的是群狼戰術,以一艘或者數艘的代價跟己方交換戰損,那麽此戰必敗無疑。
而對方顯然有性能更好的重炮,那日張延齡在山坡窺伺他們訓練的時候已經見識到了。射程在兩裏之外的重炮他們有不少。佛郎機人的戰船和火炮顯然都經過升級。這種情況下,火力的優勢其實也不大。
爲此,張延齡絞盡腦汁的思量作戰方略。最後,他制定了這種以煙霧掩護,突進進入敵軍陣型之中進行混戰的策略。
很簡單,張延齡認爲,己方的戰船在機動性和護甲以及火力上是占據優勢的,一對一是根本不用怕的。七艘鐵甲寶船一旦沖入敵陣之中,會産生巨大的殺傷力。
這就好比是一場陸地上的戰鬥,己方是一隊裝備精良的騎兵,面對的是數倍于己的步兵。對方有遠程拒敵火器,且嚴陣以待。如果正面交戰,沖鋒到對方面前怕是已經完蛋了。但是如果一旦騎兵能突入步兵陣中,那便是另外一個局面了。
雖然說,張延齡這是将海戰當做陸戰來打,但是,不得不說,這種方略的是新穎且具有說服力的。剩下,便是實戰的檢驗了。
七艘重炮在數裏外便開始發射煙霧彈,煙霧的屏障在海面上開始形成。今日天氣适宜,靜海深流海面無風,所以煙霧彈可以保持較長時間。
而平靜的海面似乎對于帆船不利,但莫要忘了,大明鐵甲寶船是混合動力,安裝有螺旋槳撸。即便在無風的情況下,海船也能以極快的速度航行。
煙幕的籠罩之下,佛郎機人按照阿爾梅達的命令開始朝着煙霧之中盲轟。但這種碰運氣的做法顯然沒有什麽實際的效果。寬闊的海面上的七艘戰船就如湖面上的幾片落葉一般,那得運氣多好才能擊中對方戰船。
事實上,阿爾梅達也沒指望能夠盲目轟擊便可以将對手擊沉,他隻是需要以轟擊對手的方式來延緩對方沖來的速度,給自己的船隊的集結争取時間。
既然對方要近身戰鬥,那麽顯然船隻聚集起來,對大明海船進行圍攻是最好的手段。最好是調集所有船隻,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接舷戰和登船作戰。就像海盜們的戰鬥方法,攻上敵船,以兵馬多的優勢将對方戰船占領,那反而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大明鐵甲戰船在急速的前進。甲闆上十幾組螺旋撸槳由七十多名士兵推動,特有的機械構造,讓槳葉呈現螺旋狀旋轉。碩大的槳葉在水中轉動着,推動大船迅速航行,在船身兩側留下一道道激流的旋渦。
張延齡站在船樓之中,目視前方海面,無視呼嘯而來,在周圍海面爆炸的開花彈和實心彈,無視周圍激蕩其的無數水柱。
他的目光鎖定前方,雖然那裏白茫茫一片煙塵,似乎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張延齡知道,這煙幕另一側,便是敵人的戰船。即便是他經曆過多次戰鬥,但這一次也是心髒砰砰的跳,心情激動又忐忑。
“蒙上布巾,進入煙幕。”有人高聲大喊起來。
所有士兵将早已紮在下巴上的布巾拉起來,蒙住嘴巴和鼻子。這煙塵雖然并沒有什麽大礙,但吸入多了會産生危害。在穿行煙幕之時,以布巾蒙住口鼻是最爲簡單的防護方式。
很快,所有的無敵戰船都鑽入了煙幕之中,消失不見。最外側的佛郎機戰船也沒法再看到他們的蹤迹。
在這一刻,突然間海面安靜了下來。佛郎機戰船的停止了炮擊,所有佛郎機戰船上的軍官和士兵們都瞪着眼看着前方那彌漫在海面上久久不散的煙霧,緊張的咽着吐沫。
下一刻,煙霧擾動,一隻碩大的獸首從煙霧中猛然竄出,像是竄出了一頭海怪一般。緊接着便是大明鐵甲船那高昂的船頭出現。
遼遠号一馬當先,汪鋐率領他的遼遠号第一個沖破煙霧,沖入了佛郎機戰船之中。
“薰衣草号,鑽石号,迎上前去,堵住它去路,攔住它。”左隊旗艦火國王号上的上校軍官下達命令。
兩艘在百餘步外的佛郎機戰船快速移動,兩船交叉向前,形成夾擊之勢朝着遼遠号的航道前方駛來。這兩艘戰船雖然比遼遠号小,但是以兩船夾擊之勢,應該能夠阻擋住橫沖直撞前來的遼遠号。
汪鋐站在指揮台上,瞪着眼睛大吼:“操他娘,給我撞過去。”
搖橹手們手上動作頻率更快,遼遠号像是一頭野獸直沖過去。
轟隆!轟隆!
巨響聲響起,夾雜着巨大的令人身上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的摩擦之聲。遼遠号直接怼上了兩艘攔截的敵船。堅硬的加厚的艦首鐵甲如一道鐵犁将兩艘敵軍戰船犁開。三艘巨大的大船都發生了劇烈的震動,船上士兵們東倒西歪,東西傾覆,桅杆顫動,仿佛要散了架一般。
佛郎機人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既不減速也不規避,直接便怼了上來。随着船身的震動,兩艘佛郎機戰船被撞的蕩開十幾丈。水面巨大的波浪湧起,形成一道大浪蕩漾開去。
“克裏斯上尉先生,您瞧,鑽石号的船破了……鑽石号船破了。”薰衣草号甲闆上的士兵驚訝的發現正在搖晃着打轉鑽石号戰船的船首右側一道巨大的裂痕。船頭外側凹進去一大塊,露出了一條三四尺長的破洞。海水正瘋狂的往裏邊湧。
“快通知他們,快!”克裏斯上尉大聲叫道。
克裏斯話音剛落,隻覺得船身震動了一下,自己的座船船頭方向傳來了爆裂之聲。
“怎麽回事?”克裏斯驚愕道。
他很快知道了怎麽回事。他的船首左弦方向也破了一個大洞,正在瘋狂的往裏灌海水。
“堵住,快堵住。搶修隊,快。”克裏斯上尉大聲叫嚷起來。
但他們已經用不着搶修隊了,數十步外,從煙霧之中沖來的第二艘大同号已經對着他們開火。如此近距離的平射,又是側舷十五門火炮的齊射,直接将薰衣草号這的側舷打成了篩子。煙火和木屑的爆裂之中,薰衣草号整體開始傾瀉,海水漫灌如船艙,以肉眼可見般的速度開始下沉。
船上的佛郎機士兵驚惶的叫嚷着,紛紛開始往海裏跳。他們都是有經驗的水兵,知道逃生的機會就那麽一瞬。此刻不跳海遊走,一旦船隻沉沒,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遊走。船隻下沉之後帶着巨大的吸力,會将他們一切卷入海底。
薰衣草号迅速下沉的時候,在煙霧彈的掩護之下,七艘大明鐵甲戰船如兇獸一般陸續竄出迷霧,沖入東方艦隊的陣型之中。
有了汪鋐的遼遠号作榜樣,其餘各船已經得知了對方不堪撞擊的消息。他們肆無忌憚的在對方船隊之中橫行,兩側的火炮轟鳴着,近距離的朝着對方船隻開火轟擊。
而佛郎機戰船正在聚攏,到處是他們的戰船,反而影響了他們開火的角度。況且眼見薰衣草号即将沉沒,鑽石号受損撤離,他們也都意識到不能被對方強行撞擊,反而要紛紛規避對方的撞擊。這更讓他們無暇作戰。
誰也沒想到,被鐵甲戰船闖入陣型之中後,東方艦隊居然是被動挨打的局面。大明戰艦肆無忌憚的開火,佛郎機戰船卻在瘋狂的規避,無法集中火力。
交戰剛一開始,漫天的轟鳴聲中,便有五艘佛郎機戰船起火。一艘已經沉沒。七艘鐵甲戰船如虎入羊群一般,在對方船隊之中穿梭,如入無人之境。
後方,海洋之花号旗艦上,阿爾梅達目睹着這一切,大罵着下達了命令。
“不要怕誤傷,開炮轟擊。甯願船隻受損,也要攔住他們,不讓他們機動。兩艘不成就三艘,三艘不成就五艘。給我靠上去,接舷戰,接舷戰。”
阿爾梅達雖然氣急敗壞,但他卻抓住了症結所在。不能讓對方在陣型之中機動,不能投鼠忌器害怕傷了自己人,必須要截停對手,和他們短兵相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僅如此,阿爾梅達還下令海洋之花号前進,他的這艘旗艦無論從體型還是護甲都是經過加固的,不怕撞擊。兇悍如阿爾梅達,怎肯讓對手如此嚣張。
命令下達之後,很快見到效果。延綏号鐵甲艦遭到了三艘蜈蚣船和一艘‘黃金’号旗艦的夾擊。三艘蜈蚣船攔住去路,這延綏号撞開了兩艘,卻被第三艘迎面截停。而黃金号旗艦乘機靠了上來,側舷火炮開始近距離轟鳴,甲闆上的佛郎機士兵也開始開槍射擊。
其餘幾艘蜈蚣船上的士兵紛紛抛出撓鈎勾住延綏号船舷,開始登船。
延綏号上的士兵自然不肯示弱,雙方在相聚不到十餘丈的距離開始了艦炮的對狙。雙方炮手都能從炮孔中看到對方,但是都毫不猶豫的裝填炮彈對轟。
火光和爆炸聲震耳欲聾,延綏号和黃金号船艙中都傳來巨大的爆炸和火光。這種近距離的轟擊着實殘酷,雙方炮手和火炮都在一瞬間同歸于盡。炮彈都是直接轟擊到炮孔之中,甚至還在空中撞擊了兩枚。
甲闆上同樣如此,數十名大明水軍用鳥铳和弓箭和對方的火繩槍和弓弩對射。手雷轟鳴,火槍怒吼,亂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