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一瞧。現在還不知他們的火器威力如何。倘若僅僅是我們所知的佛郎機炮,射程和威力都不足以同我虎嘯炮抗衡,則尚有一戰之力。倘若,其戰船的火炮升級,則毫無勝算。那麽,我們恐怕要……打道回府了。”張延齡輕聲說道。
陳式一呆呆無語。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張延齡從口中說出來。國公爺永遠是信心滿滿,智謀百出。這種認慫的話,從未聽他說過。今日他說出這種話來,怕不是随口一言,而是真的覺得沒有勝算。
“國公爺,卑職有一個大膽的提議。”陳式一道。
張延齡道:“請講。”
陳式一道:“昨晚,卑職看到佛郎機人的戰船雲集港灣之中,船挨着船,帆連着帆的時候,心中便想:如果能放一把火,燒了他娘的戰船,豈非一了百了?就算不能全部燒毀,燒掉個十幾二十艘,對咱們後續的作戰也是有好處的。現在既然國公爺覺得正面作戰沒有勝算,咱們何不幹他一票?”
張延齡看着陳式一,後者正滿懷期待的看着自己。
“陳兄弟,不瞞你說,昨晚我也生起過這個念頭。”張延齡道。
“哦?這麽說,我和國公爺的想法不謀而合?英雄所見略同?那是否可以一試?”陳式一興奮的道。
張延齡苦笑道:“陳兄弟,我雖這麽想過,但卻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這計劃怕是行不通。憑我們四個人,根本無法潛入海港之中。你看到港口旁的防衛了麽?戒備森嚴,一層又一層的崗哨和瞭望塔。還有高牆關卡。那軍港之中包括水軍在内,最少有上萬佛郎機兵馬。且不說咱們能不能活着出來,關鍵是進都進不去。倘若能混進去,倒是能夠幹一票。但恐怕一冒頭,便要被他們發現了。咱們的面孔太顯眼,跟他們完全不同。”
陳式一撓撓頭,面露失望之色。但他其實也明白張延齡說的沒錯。他也看到了軍港周圍林立的哨塔,無數巡邏的兵馬,整排整排的軍營。以及将軍港完全圍起來的石頭高牆和關卡。
這件事聽起來很美,但恐沒有實施的可能。
陳式一歎道:“我本以爲這是好計策的,跟了國公爺這麽久,也想學你直搗黃龍内部開花。但是确考慮不周,鬧了笑話。卑職還是老老實實聽國公爺吩咐便是。”
張延齡忙笑道:“陳兄弟,你也不用沮喪,你的想法是對的。這件事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或許港口周圍有漏洞可以混進去。隻是不能盲目行事,白白送了性命。這樣,你身法好,可以下到港口上方的山崖林子裏好好的偵查一番,看看有無路徑可秘密潛入。也可偵查對方哨塔的位置和兵馬巡邏的規律。萬一有機會行事,這些是都需要了解的。”
陳式一聞言又打起精神來,點頭道:“好,卑職正想着要抵近偵查呢。我這便去。”
張延齡道:“小心些,萬萬不能暴露蹤迹。我便在這裏觀察敵船陣型訓練,一會霧起散去之後,應該可以看見他們的火炮發射的情形。咱們各司其職,午後時分在此彙合。”
陳式一拱手應諾,囑咐留下來的那名親衛好好保護國公爺,便帶着另外一名親衛兄弟鑽入密林之中消失不見。
張延齡蹲在岩石上觀察着海面上佛郎機人戰船的實戰演練。随着海霧散去,千裏鏡中觀察到的情形越來越清晰。
對方圍繞着三艘巨型戰船組成三個作戰編隊。前進後退,迂回包抄,進退有度。
張延齡看明白了,那三艘大船便是三個戰船編隊的旗艦。船樓上方有人打出旗号。随着旗号的變幻,船隻便整齊劃一的做出各種機動。旗号便是命令。
而三艘大船之中,挂着一面紅色底子,白色四方框,菱形四角中間是個白色十字架的旗幟的那艘便是整個艦隊的核心旗艦。張延齡觀察到了,每次變幻旗語,都是這一艘先變,然後其他的作戰編隊立刻照辦。
張延齡記住了這艘船,若是開戰之時,第一時間要對付的便是這艘旗艦。這應該便是佛郎機國東方艦隊總司令的旗艦。
張延齡猜的沒錯,那艘挂着佛郎機帝國國旗的大戰船便是阿爾梅達的座船,名爲‘海洋之花’。
不久後,海上戰船又開始了火炮射擊演練。這回張延齡看得清楚,七八艘靶船從東邊峽谷開來,佛郎機戰船編隊立刻從兩側包抄,中間堵截,形成包圍。
炮聲隆隆之中,僅僅盞茶時間,靶船便紛紛被擊中起火,進而沉沒。
張延齡甚爲驚訝,但他驚訝的不是對方擊沉靶船如此迅速,而是他估算了一下靶船和開火船隻之間的距離,應該是在兩裏距離左右的。對方用的或許不是自己所知的佛郎機炮。
自己所知的佛郎機炮射程也能達到兩裏,但那是極限距離,而海面上發射的火炮顯然是比自己所知的佛郎機炮增程的。
那便意味着,對方戰船裝備有更加更新的威力和射程更大的火炮。這才是張延齡趕到驚訝和棘手的。
不過,開火的隻有幾艘戰船,看似對方的戰船并沒有全部裝備新式火炮。這怕是唯一能讓張延齡心裏好受一些的消息。
又觀察了一會,對方來來回回就是那幾種陣型,幾種戰術,其實也沒什麽可瞧的了。張延齡心情有些糟糕,加之晌午時分,陽光直射頭頂,甚爲炎熱,于是便退回山頂林子裏喝水歇息。同時也想靜靜的思索對策。
樹林裏很是安靜,海面上雖然遠遠傳來隆隆炮聲,但卻讓樹林裏顯得更加的安靜。張延齡眯着眼坐在一棵樹下沉思。耳聽得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鳥雀在樹蔭之中鳴叫,心情逐漸安靜下來。
張延齡告誡自己,當此之時,必須保持頭腦清醒和冷靜,不要急于下結論,要綜合考慮清楚,不可倉促行事。不要妄自菲薄的同時,也要對對手格外的重視。這一切關乎生死榮辱,關乎大局。
一聲凄厲的馬兒嘶鳴聲響起,在樹林外邊,似乎有馬蹄急促飛奔的動靜。
張延齡一骨碌爬起身來,警覺的往林子外邊看。身旁親衛也伸手入懷,準備取兵刃。
張延齡擺擺手,蹑手蹑腳來到林子邊緣處。隻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卻是在不遠處的矗立的那座高大的莊園的木圍欄裏邊。隔着一人高的圍欄,什麽也看不見。
張延齡倒是放了心,還以爲是有佛郎機騎兵發現蹤迹前來搜捕,現在看來不過是莊園圍牆内有人在騎馬罷了。不過那馬蹄聲急促,馬兒長聲嘶鳴,中間似乎還夾雜着一個女子的驚叫。這讓張延齡不由得駐足側耳,仔細辨别發生了什麽事。
馬蹄聲越來越近,已經似乎就在圍欄之内的位置,而且好像是直直的沖向圍欄。就在張延齡發愣的時候,便見一匹銀灰色的駿馬躍起在半空,跨越了一人多高的木欄杆圍牆,如同騰雲駕霧一般的竄了出來。
若不是親眼所見,張延齡一定以爲這是一個怪異的夢。一匹駿馬從一人高的圍欄内飛躍而出,馬背上還坐着一個花容失色,金發碧眼,美麗的臉上滿是驚惶,正扯着嗓子尖叫的女子。這場景簡直怪異。
那匹馬兒騰空落地,馬上少女尖叫着抱住馬脖子,身子因爲颠簸差點掉下來,歪着半邊身子挂在馬背上。身上的百褶長裙翻卷,露出修長健碩的大腿。那馬兒居然沒有摔倒,徑自朝着張延齡所在的樹林方向沖了過來。
張延齡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匹驚馬,因爲那馬兒的眼睛都是紅的,嘴巴裏噴着白沫子。馬兒這種動物有時候優雅的很,有時候暴躁起來就是個瘋子。它們會不管不顧的亂沖亂咬,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懸崖峭壁它們也會沖下去。眼下這情形,這馬兒一旦沖入樹林之中,馬上的女子必受重傷。因爲樹木的刮擦沖撞會讓她小命不保。
“阿九達!阿九達!”馬上金發少女帶着哭音大聲尖叫。
張延齡雖不知其意,但估摸着定是救命之類的話。當此之時,也無暇多想,從林子裏閃身而出,迎着馬頭便沖了上去。
那匹馬兒紅着眼珠子龇牙咧嘴的沖撞過來,壓根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張延齡自知不能硬來,他的目的是救人。于是在馬兒沖來的瞬間,身形一閃伸手抓住挂在馬背一側的少女的腰身用力往上一蹬,然後合身往後翻滾。那少女的一支腳脫離馬镫,身子被一股大力拖離馬背,然後和張延齡一起在地面上翻滾成一個人肉風火輪。
那匹瘋馬沖入樹林,便聽的咔嚓之聲連響,馬兒撞斷了幾顆小樹,最後馬鞍被一棵樹木的橫枝挂住,大聲嘶鳴着停了下來。
張延齡抱着那少女在地面翻滾,最後脊背撞到了一棵樹根,身子劇痛之下,終于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