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景仁宮後園池塘裏,發現了接替張忠侍奉張太後的太監管事小鄧子的屍體。池塘邊還有一壺喝光了的酒。據打撈出來的人說,那是醉酒失足墜落池塘溺死的。
張太後本來見到兩名宮女上吊自殺之後便驚駭的暈死過去,醒來後又聽到小鄧子溺死的消息,瞪大眼睛再一次暈了過去。
一夜之間,景仁宮中發生如此重大變故,當消息傳出來的時候,知道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朱厚照清晨得到了消息,趕來探望母後。張太後其實身子并無大礙,隻是受到了驚吓。躺在床上歇息休養。見皇上來探望,準備起身來相迎,朱厚照卻制止了她。叮囑她安心歇息,好好休養。
出的景仁宮來,朱厚照心情有些糟糕,畢竟死了人。他默默的往乾清宮走。
跟随身邊的張永沉聲道:“皇上,奴婢覺得奇怪的很。”
朱厚照皺眉道:“怎麽?”
張永道:“太後待下寬恕,怎麽可能因爲死了兩隻鹦鹉,這兩名宮女便吓得上吊自殺了?還有那小鄧子,莫名其妙醉酒淹死了。這也蹊跷的很。”
朱厚照皺眉道:“你想說什麽?”
張永道:“奴婢的意思是,這景仁宮裏有古怪。當年惠妃住在這裏,也是出了怪事的。惠妃娘娘纏綿床榻多年,就是死在景仁宮中的。她死之前,侍奉的宮女太監也死了兩個,都是莫名而死。奴婢雖然不信這個,但這景仁宮的風水恐怕确實不太好。奴婢建議,請太後移居别的宮殿。”
朱厚照想了想道:“也好。無論如何,這裏死了人,不宜居住。延禧宮如何?雖然地方小了些。”
張永點頭道:“奴婢覺得可以。稍加整修,便是個好的住處。關鍵那裏靠近坤甯宮,人來人往,熱鬧氣足些,即便有些髒東西,也不敢靠近。”
朱厚照皺眉道:“哪來什麽髒東西?不要疑神疑鬼的。朕不太信這個。隻是換個地方住着,對太後或許好些。”
張永忙道:“皇上所言極是。那奴婢便着手去辦了。”
朱厚照點頭,擡腳欲繼續走。張永又道:“皇上,奴婢還有一個想法。”
朱厚照道:“什麽事,說。”
張永道:“奴婢覺得,太後就是待下邊的人太寬松了,所以這幫奴婢們搞得有些不像話。那個小鄧子半夜偷偷喝酒,酒壺裏的酒驗出來了,那是内庫房藏着的秋露白。這酒也定是偷的。還有那兩個女官,且不論她們爲何自殺,光是她們的遺書上承認了喂死了兩支名貴的虎皮鹦鹉,便說明她們平日做事是多麽的不上心了。這三個還都是管事的。小鄧子是景仁宮的總管,那兩個宮女是管着所有宮女的。她們都這麽松散,還半夜偷酒喝,可見這幫人平素有多麽散漫了。奴婢覺得,皇上身邊的那些人都得換一茬了。換一批辦事謹慎的,這一批全送到下邊去做雜役。”
朱厚照皺眉緩緩點頭道:“準了。”
張永道:“皇上聖明。這事兒要不要禀報太後定奪?”
朱厚照擺手道:“不用了。朕替太後做主了。”
張永躬身道:“奴婢遵命。皇上,奴婢想,景仁宮中有這樣的風氣,恐怕整個皇宮之中也不會少,這次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整饬一番。将那些散漫的,偷喝酒的,手腳不幹淨的都查出來,好好的整頓一下内宮的事情。”
朱厚照道:“也好。”
張永躬身道:“那奴婢便整頓一番,免得再有惹皇上不開心的事情發生。奴婢也要将宮禁整饬一番,現在外邊的人進宮太随意了,有的還出入後宮,這很不好。奴婢拟重新定個規矩。這一切也是爲了内宮的安甯和皇上的安全着想。”
朱厚照有些厭煩了,聽着張永啰啰嗦嗦的心煩,擺手道:“你是内廷總管。你看着辦便是了。這等事也要問朕?朕要你作甚?”
張永忙躬身道:“是,是,奴婢該死。皇上息怒,這些事奴婢去做便是了。皇上請起駕。”
……
楊廷和是晌午時分聽到宮裏傳來的消息的。他本想着當時便進宮去探望太後,但是想着這時候必然太後宮中亂糟糟的,人多眼雜,會很不方便。于是便一直等到未時時分,才從内閣公房出來進宮。
他一路走一路心裏嘀咕,怎麽會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兩個女官他是認識的,進去出來都是她們迎送把風。那可是太貼身之人,信任之極的女官。怎會因爲兩支鹦鹉便上吊了?
這裏邊怕是有蹊跷。
楊廷和不是傻子,心裏有鬼,自然是加着幾分戒備。此刻,他心中也不免聯系到自己和太後之間的事情上來。
想當初,自己确實是故意趁虛而入勾引太後的。也不能說是勾引。楊廷和有充足的信心相信自己能夠讓太後對自己投懷送抱。
楊廷和是飽讀詩書之人,他不是不明白這麽做是卑劣的行徑,是大逆不道的醜行。一旦敗露,便将身敗名裂。但是他這麽做一方面是情勢所迫,一方面也是他的信念早已崩塌,早已不再堅信聖賢書上所教的那一切。
當初劉瑾當權,整個外廷被逼得無路可走,苟延殘喘。恩師李東陽也隻能唯唯諾諾,很多事忍氣吞聲。楊廷和是憤怒的,他想要抗争,想要當英雄,可是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這時候,他想到了太後。從太後着手,或可另辟蹊徑。
這個想法曾讓他自己羞愧的打自己耳光,可是終究現實戰勝了理智。他還是那麽做了。
因爲他看清楚了,在大明朝,權力便是一切。想要不受傾軋,便要不顧一切的攫取權力。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和手段。包括一些卑劣的,違背聖賢教誨的事情。
說起來,他的心态的轉變,他的恩師李東陽功不可沒。
當初彈劾八虎失利之後,他的恩師李東陽帶着他去找張延齡,尋求聯合勳戚對抗劉瑾,保住外廷的火種,将他送進内閣。
楊廷和親眼目睹,親耳聽到了恩師和張延齡兩人的讨價還價。拿着朝廷的大事作爲籌碼,恩師和那張延齡卻達成了私人的協定。以年采購五十兩急救散的報酬,達成聯合舉薦自己入閣,保住票拟優勢的協議。
楊廷和覺得惡心,但是恩師的話卻讓他大受震動。
“廷和,老夫也不想如此,但是老夫不得不如此。你要知道,咱們自诩爲正人君子,但我們面對的對手不是君子。咱們要以堂堂正正的手段來和他們争鬥,他們用的都是卑鄙狡詐的陰謀詭計。那怎麽能戰勝他們?老夫也想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但是那必敗無疑。老夫想明白了,要想看到光明,必要先經曆黑暗。從黑暗的泥沼之中走過,走到陽光明媚之處,那便是勝者。曾經走過的黑暗,也隻是通往光明的手段而已。所以,廷和,你要習慣于黑暗,習慣于身上沾滿污垢和鮮血,習慣于同惡魔爲伍。你隻需心中藏有光明,任何手段無不可用。群魔亂舞之世,你不成爲魔鬼,便會被他們的利爪撕扯的粉碎,被他們的狼吻啃食的渣都不剩。你要成爲利爪比他們更鋒利,手段更加狠毒的人,才能戰勝他們。廷和,你懂老夫的意思麽?”
李東陽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這颠覆了楊廷和對恩師的印象,也讓他認認真真的思索着如何立足,如何在朝廷中行事。
結論便是:欲得光明,先入黑暗。欲成大事,不擇手段。
在恩師言傳身教的啓發下,他邁出了走向太後的第一步。
一旦走了第一步,便再無回頭之路了。
對太後,他談不上愛。他身邊的女子個個溫柔可人,知書達理。太後無非是太後而已,和她們比,太後除了年紀大些,可沒有超過她們的地方。
可是,那是太後。她的兒子是皇帝。況且,征服皇上的母親,這讓楊廷和有那麽一絲惡毒的快感。雖然他并不喜歡張太後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是,隻要能哄得她團團轉,對自己言聽計從便可。這一切都是爲了能夠有所報酬。
楊廷和承認自己的堕落,但他說服自己,此刻的堕落是一種自我犧牲。是爲了以後的光明。
楊廷和從小路走向内宮宮門處,遠遠的,他看到了宮門處站着幾個人。
這裏通常都會有人當值的,但他是内閣首輔,不會被阻攔。也沒人敢攔他。但是今日,以前熟悉的守門的太監和侍衛卻變得陌生。
“楊首輔留步。”一名太監道。
“肖公公,不認識本官麽?”楊廷和皺眉道。
“當然認識。楊首輔嘛,誰人不識。不過您要進内宮需得在這裏登記。要見誰,去哪個宮中,待多久,都要登記。請楊首輔在登記簿上登記。”肖公公笑道。
“登記?怎有這個規矩?”
“剛剛定的,内廷張公公下達的命令。皇上點頭的。加強内宮的管理。宮裏正在清肅。還請首輔大人配合。”
楊廷和皺着眉頭想了想,他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勁。他轉過身來想要離開。
“楊首輔請留步。”一個聲音在旁邊的樹叢中響起。司禮監太監,東廠提督張忠緩步而出。
“怎麽?張公公有事麽?”楊廷和皺眉道。
張忠笑眯眯的走近,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遞給楊廷和,低聲道:“有人叫我把這個交給楊首輔。同時,告訴楊首輔一句話。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請楊首輔珍惜地位和名聲,珍惜這大好的時光。”
楊廷和一愣,臉色劇變。張忠呵呵一笑,轉身離去。
楊廷和打開盒子,裏邊是一柄折扇。上面有撕扯過的痕迹,寫着四個大字‘同心共情’。
楊廷和脊背後的冷汗冒了出來。